會議在津港市玉鼎希爾頓酒店召開,張睿明一身樸素的制服坐在臺下,四周都是穿著各種手工定制、菲拉格慕、杰尼亞的衣冠楚楚的律師、教授,而此時臺上正是律協(xié)的副主席吳楷明正在做一番開場白。
“自公益訴訟工作在全國全面開展以來,檢察機關(guān)提起公益訴訟制度的優(yōu)越性逐步顯現(xiàn),這是顯而易見的,而我們津港市檢察院在全國已經(jīng)走在前列,這些年更是在環(huán)境生態(tài)保護,文物景觀修復,食品醫(yī)藥領(lǐng)域不斷開創(chuàng)佳績,為守護津港的青山綠水、民生民利做出了輝煌的貢獻!在此,讓我們歡迎為推進公益訴訟工作,全力維護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開創(chuàng)了津港市公益訴訟新篇章的”
吳楷明是教授出身,本身演講才能極佳,說話熱情洋溢,此時說到關(guān)鍵處,有意無意的停頓了一下,讓坐在臺下,雖然心里已經(jīng)有了底的張睿明突然覺得臉上一陣火熱,甚至覺得這是臺上吳楷明的有意為之。
“津港市檢察院高裕民檢察長上臺為我們本次的津港公益訴訟工作研討會暨“檢察長談公益訴訟”征文活動頒獎儀式做致辭,大家歡迎!”
如暴的掌聲轟然想起,瞬間將張睿明的那點小小心事掩埋下去。
今天是3月1日,泉建大案的余波還在不斷回響,可已經(jīng)與張睿明并無關(guān)系,在毫無征兆的將該案的公益訴訟起訴人定為第八檢察部副部長韓語山后,張睿明的生活已經(jīng)漸漸回到了正軌,最近也沒有新的公益訴訟線索出現(xiàn),他的注意力也回到了應(yīng)付新年開始的新考評、新任務(wù)上來,只是在得知一些關(guān)于泉建的案件進展情況時,內(nèi)心還會有一些按耐不住的波瀾。
而這天一早,張睿明本在辦公室正常的做著下半年的工作計劃,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他一抬頭,一個熟悉的笑臉走了進來。竟然是剛從政策研究室突然升任檢察長助理的吳正。
“喲,這不是領(lǐng)導嗎!?”
張睿明笑著同這位曾經(jīng)的下屬打著招呼,說實話,這次高裕民突然意料之外的升任津港市檢察長之后,他并沒有太快進行人事調(diào)整,反而是先將下面的副處、正科級職務(wù)調(diào)整推后了,明顯是有著自己的布置。而唯一的意外之舉,便是將吳正這曾經(jīng)從民行科出來的小年輕放到了自己的身邊,用作檢察長助理,這一任命倒是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而只有張睿明隱隱想起一年多以前,在津藥化工案件中吳正的一些異常舉動,再聯(lián)系起津藥化工這個案子的最開始,也就是吳正突然去趙左家工作所引起的,這其中的一些列波譎云詭、草蛇灰線,是否與這小子火箭一般的提拔有關(guān)?不管怎樣,這番聯(lián)想下,都讓他心里有些發(fā)怵,對其也不再是那么單純的看作一個毫無城府的毛頭小子,但無論如何,現(xiàn)在這小伙子也已經(jīng)是堂堂的檢察長助理,張睿明打起招呼來,還是一臉喜色。
“哪有,老大,你這是又損我咯,來來來,給老大帶點喝的”吳正笑起來倒還是一臉陽光燦爛的樣子,他手里提著一袋奶茶,不由分說就掏出一杯放在張睿明桌上。
“怎么?你搞錯人了吧,你張靚師姐在隔壁辦公室,你還不趕緊過去?”張睿明一眼就看穿這小子的花花腸子,肯定又是來給張靚帶零食的,只是恰好路過自己辦公室,這才順手進來打個招呼。
“沒,老大,今天還真是過來找你的是這樣,高檢察長那邊有個指示”
聽到居然是來傳達高裕民的意思,張睿明心里一陣奇怪,自上次在高裕民履職的當天,他和這位意外回歸的檢察長那場不歡而散談話后,就再沒和其交流過,而現(xiàn)在高裕民卻突然讓下面的檢察助理找到了他的辦公室?這會有什么指示?
張睿明不由的臉一沉,默默等著看高裕民葫蘆里賣什么藥。
“張老大,你看看這個。”吳正一邊說,一邊將一封古色古香的箋札擺放在張睿明面前,他拿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封律協(xié)制作的會議請柬,上面用古色古香的幾個柳體寫了“張睿明”幾個字,這字他一看之下,竟覺得頗為眼熟,再一細看,恍然大悟,這不是吳楷明的字體嗎?請柬上面還有一行抬頭恭請與會。
張睿明沒想到,吳正這才次過來,還真是向自己交代了高裕民指派的一個特殊的任務(wù)出席這場由市律協(xié)與市檢察院合辦的津港公益訴訟工作研討會暨“檢察長談公益訴訟”征文活動頒獎儀式
吳楷明是律協(xié)的副會長,又是業(yè)內(nèi)行政法的專家,對于公益訴訟有著濃厚的興趣,看這份古色古香的請箋,上面說著什么市律協(xié)全體同仁盛情希望與檢察機關(guān)一起,促進公益訴訟地方發(fā)展同頻共振,共同研討關(guān)
于推進公益訴訟新領(lǐng)域的發(fā)展
這律協(xié)和檢院本就是一對死敵,其兩者間的關(guān)系基本就是當?shù)厮痉ㄇ迕鞫鹊那缬瓯恚绞撬痉ü宄和该鞯牡貐^(qū),這兩個單位之間關(guān)系就越是水深火熱,打個你死我活,哪里還會有這種研討會,連律檢辯論戰(zhàn)上都幾乎要動手了,還怎么坐下來研討?只有一些司法改革還不夠深入的地區(qū),因為律師法官檢察官作為法律共同體,三者之間的私下勾連度高,律協(xié)和檢察院才會勾肩搭背,關(guān)系不錯,可津港作為沿海發(fā)達城市,很少聽說過律協(xié)會這樣主動向檢院示好,這又是何故?
“嘿,這有意思哈,這黃鼠狼給雞拜年了哈。”
張睿明一邊和吳正調(diào)笑著,一邊將這請柬放下,雖然這會看起來撲朔迷離,但他看了個開頭,粗略一想,就將這次會議的意圖猜了個七七,很明顯,這次研討會一方面是形式上走走過場,另一方面,還是市律協(xié)那邊想趁著新檢察長上任,跟高裕民拉近拉近關(guān)系,順便也緩和一下律協(xié)最近幾年在公益訴訟領(lǐng)域被津港市檢打的有些招架不住的局面。
“哈,你別說,我也覺得是但,高檢指示了,會議是在下午,張檢你大概什么時候”
張睿明本想直接拒絕的,這種估計又是一通亂拍馬屁、互相吹捧的會對他來說是浪費時間,可看吳正的神情后面有些期期艾艾,知道他是擔心自己不肯答應(yīng),他不好回去交差,張睿明一心軟,還是點了點頭。
“好吧,我下午就過去。”
“哎!好咧。”吳正笑著離開了張睿明的辦公室,只余這位在公益訴訟領(lǐng)域貢獻了所有心血的民行檢察官,望著這份請箋上那有段時間沒聽過的公益訴訟幾個字怔怔出神。
下午,張睿明很快就到了會場,沒想到會場居然是設(shè)在津港也算不錯的希爾頓酒店里,這規(guī)格遠超他的預料,與會人員也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邀請了國內(nèi)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會長車詞、省海洋經(jīng)濟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高貢、市中院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周坵坪、還有津港市法制辦主任王德、市中院法院公益訴訟庭庭長左寧等,一下囊括了津港市內(nèi)外與公益訴訟這一領(lǐng)域有關(guān)的專家、學者以及業(yè)務(wù)骨干。而更多的還是律協(xié)這邊的與會代表,甚至一些這次參與征文的學者作家,一下子熙熙攘攘,好不熱鬧,一場津港司法界的盛會就在眼前。
在喧囂熱鬧的人群之中,張睿明卻顯得特別的孤獨,他一直是將公益訴訟作為自己的事業(yè)來做,也傾注了幾乎所有心血,可在他眼里莊嚴的守護人民公益的“圣物”,卻只是他人眼中有一個課題而已,能夠圍繞著這個新領(lǐng)域,做多少論文,發(fā)多少文章,然后又能拿到什么什么頭銜,標的怎么算,代理費多少這一切都與張睿明的世界如此疏遠。
于是,此時卻如同一名局外人一般,張睿明只感到自己與這些司法界的名流們格格不入,他就像一個一直只知道埋頭苦行朝圣者,一路磕磕碰碰、披荊斬棘的奔向自己心中的圣地,可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遠離這俗世太遠太遠了。
就在他渾身不自在的坐在沙發(fā)上,猶豫著要不要先行離開的當口,一聲頗為動聽的聲音叫住了他。
“張檢,好久不見了。”
他回頭一看,竟然是市中院公益訴訟審判庭的庭長左寧,這位西大的師姐一直以來都給了他極大的幫助,此時遇到,更是讓張睿明心頭一暖。
“師姐好。”
見張睿明幾乎是一下彈起的窘態(tài),左寧笑了笑道:“別別,快別這么客氣,今天這場研討會,你可是主角呢,這可是你們檢院的一場大會,算是給你這些年的一種肯定啊。”
張睿明卻有些黯然,他早就知道今天這場大會的主角本就不是自己,此時勉笑道:“這個再說吧,我其實對這些沒什么興趣。”
張睿明此時的吶吶收聲讓左寧自覺碰到了一顆釘子,兩人寒暄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道:“對了,你最近和陸檢喔不,應(yīng)該是陸巡視員他有過聯(lián)系沒?”
陸斌也是西大的老前輩了,在津港浸淫許久,基本上津港的西大圈子里都知道這位鐵腕的檢察長沒,而雖然是師兄校友,但張睿明一直沒在西大的同學聚會中見過陸斌,倒是知道陸斌和左寧前后只差幾屆,兩人有過一些交流,而此刻,聽到陸斌的名字,張睿明心頭一股復雜的情緒升起
自從高裕民升任津港市檢察長之后,陸斌在這個單位二十余年的痕跡便如風消逝一般,人人都忙著邁進新領(lǐng)導,沒什么人還會想起這位在津港貢
獻了小半輩子生命的老人,和陸斌斗了許久的張睿明倒成了一個例外,雖然一路上有過風風雨雨、磕磕碰碰,但突然一下聽不到哪熟悉的醇厚聲音,看不到陸斌那深邃的眼神,張睿明一時間竟還有些不太習慣。他后面才知道陸斌在這次調(diào)整中沖擊失敗,只得去了省高院做一名副廳巡視員,算是徹底退二線了,據(jù)說走的那天十分低調(diào),調(diào)令一下,他就馬上收東西去省會福市了,在津港都只有極少的幾名老友送行,張睿明當然不在其中,而后面一直都沒跟陸斌聯(lián)系過,他甚至連電話號碼都沒撥通。
不是不敢,是怕打過去不知道說什么。
說什么呢,感謝他將自己從寧麗縣的小山溝里提出來?感謝他給自己機會走向領(lǐng)導崗位?還是感謝他一路的提醒指點?可是,張睿明也不能忘了,在津藥化工的案子辦理過程中,在南回柱的訴前程序中,還有在泉建的訴前調(diào)查中,陸斌都有過幾次與自己分歧的時刻,還有過拍桌子瞪眼睛的時候,甚至有過互相之間恨不得把對方往死里整的階段,而這一切的恩恩怨怨,合作與矛盾,現(xiàn)在都已結(jié)束。卻又說不清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領(lǐng)導,還是一名以畫交心的老友,或是一名意見不同的對手?
回想陸斌其人,強硬又不失圓滑,高瞻遠矚卻又脫離實地,為人正派卻又人脈糾纏,這些本水火不容的特質(zhì),卻又都匯聚在他一個人身上,所以說人真是復雜的動物,而陸斌對于張睿明來說,算是什么?敵人?恩師?
他此刻感慨泛起,也許只能算是一個故人吧。
此刻,聽到這位故人的名字,讓張睿明又陷入了惆悵之中。他晃了會神后,回應(yīng)左寧的淺笑,有些感慨道:“沒呢,我和他自調(diào)任后,都沒聯(lián)系過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聊,雖然說起來,我也算是他不成器的一個學生,可是偏偏卻又和他在一些案子上爭過那么久”
聽到張睿明居然說一直沒和陸斌有過聯(lián)系,左寧奇道:“你就沒和他道別過?”
聽左寧的語氣,張睿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還真沒正式和他聊過,你知道的,他本來就有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這下走的又快,我和他關(guān)系又復雜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和他道別。”
聽到張睿明這番由衷的感慨,左寧卻眼神眨了眨,她仿佛想到了別的地方,又仿佛在觀察張睿明這番話是不是出于實情,在半響過后,她輕嘆口氣,有些嘆息的說道:“其實啊,你們陸檢當時真的挺照顧你的,你也許不知道,很多案子背后,他都做了不少工作,跑我們院里協(xié)調(diào)都來了好幾次,比如說你上次津藥化工的那個案子,若不是他最后出面協(xié)調(diào),你以為你當時那些“罪名突襲”的小花招還能過的了嗎?”
聽到左寧突然提起這些往事,張睿明心下卻一陣驚愕,“你是說陸檢他”
左寧只是輕輕一笑,也沒再多說什么,“陸師兄這個人呢很多時候有點怪,也可能是位高權(quán)重的原因,他喜歡站在全局的角度看問題,我也知道你和他有過一些爭執(zhí),你對老陸拍桌子的事,在我們中院都傳遍了的,但是我還是想說啊,老陸對你的評價一直很高啊,你真的不要怪他,他人還是好的”
從第三方的口中得知一個人對自己的好評,這本身就是一種使人感覺最為真誠的方式,張睿明這下到時怔怔的愣在原地了,他沒想到陸斌到最后居然還在說自己的好話,為自己做過那么的工作,心底一股酸意頓時就直往鼻腔沖,一下眼眶竟都有點濕潤。
“各位領(lǐng)導、各位同仁,請大家到自己銘牌的位置上就坐,我們今天的盛會即將開始!”
司儀甜美的聲音將張睿明拉回現(xiàn)實,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的神情有些尷尬,這下抬手一掩,便對左寧道:“好了,師姐,他們大會都要開始了,我們坐過去吧。”
兩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臺上在司儀簡單的暖場介紹后,津港市律協(xié)副會長吳楷明一身耀眼的深色唐裝,走向舞臺,他接過話筒,開始隆重介紹起今天的與會嘉賓來。
這就一下回到開篇的場景了,吳楷明一下介紹完“為津港的公益訴訟事業(yè)立下汗馬功勞”的高裕民檢察長之后,這位剛剛履新的檢察長在滿面紅光中走上講臺,一路上掌聲如瀑,甚至在他抬手示意了兩次之后才慢慢減弱下來。
而這時,左寧若有所指的隔著幾排的位置給了張睿明一個眼神,張睿明知道她這是在挪揄這位春風得意的新檢察長,替他不值,可張睿明卻不好怎么回復過去,只得抬頭望向講臺,看著這位頂替自己戴上津港公益訴訟第一人帽子的高檢察長,心里卻恍惚回想起當年陸斌在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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