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其自流,待其自生,則鯀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
初平四年四月初一。
午后淅淅瀝瀝的落了一場冷雨,天空中仍是陰沉沉的遍布陰云,蓄勢待發(fā),好像隨時準(zhǔn)備再來一場。路上涼風(fēng)陣陣,讓人感覺重新回到寒徹的冬季。
在進行了三個月的研習(xí)之后,太學(xué)吏治科在北軍中候王斌的主持下進行了一場策試,從百來名進修的士子中間選拔出數(shù)十名熟悉政務(wù)、理解并支持朝廷新政的人才,這些人被立即量才施用,有的被拜為朝廷內(nèi)部的官員,有的則放到關(guān)中各郡為督郵、功曹。至于那些沒有考過的,則被限制在太學(xué)吏治科繼續(xù)研習(xí)政務(wù),等待六月份的再一次考核。
杜畿、楊沛、劉琬等人都是此次吏治科的佼佼者,被皇帝寄予厚望、特意點名欽派河?xùn)|。他們剛從吏治科考試出來就受到了天子的接見,被委以重任,無不是意氣風(fēng)發(fā),想在朝廷大政推行已久,而遲遲不見成效的河?xùn)|干出一番事業(yè)來。是故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眾人都不甚滿意,心里更想著要改變著一切。
郡守王邑早早的結(jié)束了公務(wù)其實公務(wù)大都有郡丞衛(wèi)固與功曹張時來替他去做,真正輪到他來做的其實很少;氐郊液螅⒓捶愿罍(zhǔn)備晚宴,接待杜畿、楊沛這一幫朝廷給他派來的班底。
“諸君遠來辛苦,今后任事河?xùn)|,還望諸君與老夫同一奮力!蓖跻卦诩抑写┲植奸L衫,四五十歲的半老模樣,頷下留有胡須,眼色極是沉穩(wěn)。他和和氣氣的笑著,像個尋常人家的老人,沒有一絲一毫二千石郡守該有的架子與氣勢,這樣說得好聽是平易近人、不好聽就是壓不住手下。
杜畿從來都是個自恃才高,從來不服才能比他差卻身居其上的人。此時看到王邑毫無威勢、又聯(lián)系到王邑在河?xùn)|施行鹽政卻被豪強左右,久久未見成效,以至于遭受彈劾,于是心里愈發(fā)瞧不起王邑了。
“府君牧民河?xùn)|,與百姓休息,平整道路、重開阡陌,這都是一時良政。”拜為河?xùn)|郡督郵的杜畿沉聲說道:“只是何故城池殘破,而鹽政久未見其利?”
王邑唔了一聲,沒想過杜畿會這么直白,他臉上露出了一個詫異的表情,不由得失聲道:“杜君!”
他收聲打量著眾人,復(fù)又點頭笑道:“河?xùn)|內(nèi)外已無禍患,是故眼下當(dāng)務(wù)是恢復(fù)民力,而不是修武備戰(zhàn)。至于鹽政……杜君初來此地,恐怕還不知道河?xùn)|實情!
“河?xùn)|豪右恣意橫行,盤踞鄉(xiāng)里,把持鹽池,樣樣都是侵犯國法!闭莆毡究Q獄的決曹掾楊沛長著一張刻板的面孔,他不客氣的問道:“何不一一拷來懲治,議罪論處?”
王邑心里一樂,笑得胡子一動一動:“楊君說的在理,然則可有實據(jù)?”
杜畿似驚似疑地看了看王邑,心里有些拿不準(zhǔn)這是什么意思,難道王邑早有懲辦豪強之心,只是一直以來都是忍辱負重,靜待時機?他突然有些捉不透王邑這個人物了,能讓有識人之明的皇帝如此袒護、信任,本身的才能應(yīng)該也不盡如其所表現(xiàn)的那般無能軟弱才是。
有了這個想法,杜畿便開始默不作聲,在一旁認真的察言觀色。
楊沛面無表情的說道:“只要用心查訪,總會尋到風(fēng)聞及實據(jù)!
東海王庶次子、負責(zé)河?xùn)|郡戶籍、田宅的戶曹劉琬此時的想法倒是跟杜畿全然相反,他認為王邑這是明知可為而不敢為之,是膽小怕事的表現(xiàn)。是故這會他義正言辭的說道:“府君以一人之力,平衡河?xùn)|局勢、安撫豪右,實在功高。如今我等既為朝廷遣派,為府君幫手,自然要為府君出力才是。”
王邑敷衍似得連連嗯了兩聲,笑道:“有諸君在此,老夫再無憂矣。”
這等若是默認并支持劉琬等人開始對豪右進行執(zhí)法,劉琬身為王孫,自知來此只是為了鍍個金,并不會長久的待在這里。是故與從小吏拔舉上來的楊沛一樣,都想著在河?xùn)|干出成績,好借此更進一步,調(diào)任他職。在得到王邑意味不明的支持之后,兩人雙雙拜謝,都有些躍躍欲試。
略有些反應(yīng)過來的杜畿含笑不語,自顧自的斟了半盞酒,旋即一飲而盡。
甘當(dāng)陪坐的郡主簿、同時也是王邑的同窗好友涼則在席上一個勁勸酒,與眾人推杯換盞,劉琬等人開始時還神志清明,后來酒越飲越多,不多時便都已微醺。
涼則與王邑對視一眼,王邑試探著說道:“杜君乃本郡督郵,明日上任之后,務(wù)必隨我多到諸縣走動,督修道路、查驗驛亭!
杜畿看向已醺醺然有些醉態(tài)的劉琬,以及面色冷漠、但眼神已有些飄忽的楊沛,沉聲答道:“畿謹遵府君之令。”
“官道與驛亭皆為天子所重的大事,可比鹽政,切不能有誤啊!蓖跻睾磺宓泥絿伭艘痪。
杜畿眼瞇縫著,有點兒明白了,每一個空降的刺史、郡守、乃至縣令,如果不想被本地豪強束手束腳、任人架空,就得集中手頭上的權(quán)力與親信專注于一件事,將其視為頭等大政、并傾斜大量資源。就如同劉虞蒞任后將屯田系統(tǒng)的官員視為親信班底、以屯田建設(shè)為中心扎穩(wěn)腳跟。
對于河?xùn)|郡守王邑來說,他要想不被豪強左右,同樣應(yīng)把一件事當(dāng)做頭等大政來做,一來樹立威信、二來把握權(quán)力。河?xùn)|郡百廢待興,無論是屯田、筑城、鹽政,樣樣都是可以拿來大做文章的事情,其中鹽政是重中之重,王邑若是處理好了鹽政,既能削弱豪強、又能抓穩(wěn)權(quán)力,在任上做出成績。
可王邑像是沒有看到這一點似得,任由豪強把控好不容易建立的鹽官體制,還對豪強將手伸向屯田的動作視而不見。在吏治科的時候杜畿便已知道當(dāng)今天子對屯田、鹽鐵這兩項要務(wù)是何等看重,王邑不僅沒有選擇從這里破局,反而舍近求遠,將當(dāng)前緊要的政務(wù)重心放在修葺道路上。
杜畿有點兒明白了王邑的思路,如果對方不是個庸人的話,那只能說是對方認為眼下修葺道路,是比屯田乃至于鹽政還重要的事情!
他稍稍直起身,語氣里首次帶著對上官的恭敬,同樣的對王邑回以試探:“道路驛亭,溝通商旅、運輸有無,也能交流各郡,不使河?xùn)|孤懸在外,的確是可比鹽政的大事!
王邑聽了,一直笑著的臉色這才漸漸收斂,真正浮現(xiàn)出一股手握大權(quán)的自信與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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