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好半天,太子才鼓足了勇氣,問出了那個大家共同關心的問題:“這半個月以來,張侍講厲兵秣馬,是意欲何為呀?”
這段時間,張啟陽瘋狂備戰(zhàn),不僅把潁州各地的駐軍抽調(diào)一空,還把壽州、懷遠等地的毅勇軍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調(diào)動,幾乎把能夠抽調(diào)出來的軍事力量全都集中在鳳陽。
張啟陽還下達了總動員的命令:兩丁抽一,三丁抽二,嚴禁民間私自買賣糧米以及皮革、油、漆等等戰(zhàn)備物資,施行嚴格的統(tǒng)購統(tǒng)銷。
種種跡象表明,張啟陽要進行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了。
這種規(guī)模的總動員,對于民間的傷害極大,不僅嚴重抑制了民間的商貿(mào)活動,甚至傷及到了農(nóng)業(yè)根本:眼下這個時節(jié),正是春耕備播的關鍵時刻,張啟陽卻在各地大肆抽取壯丁勞動力,若是耽誤了春耕,今年的收成一定會大打折扣。
但眼下的局勢卻沒有那么緊迫,似乎根本用不著做這樣的動員。
雖說清軍已經(jīng)攻占了豐城、碭山一線,但那是弘光朝的江北防御體系的邊角地帶,正好可以坐山觀虎斗,眼看著他們鷸蚌相爭做一個得利的漁翁豈不是更好?
因為左良玉打著清君側的幌子順江南下,江南小朝廷已經(jīng)慌了,急急吼吼的抽調(diào)最有可能威脅到鳳陽的黃得功部南下。
眼下的鳳陽,安全局勢空前的好,張啟陽卻擺出一副緊張的戰(zhàn)前姿態(tài),太子等人實在不明白到底為什么?
對于這個問題,張啟陽毫不隱瞞,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作出了回答:“決戰(zhàn),臣要率領毅勇軍與建虜決戰(zhàn)!
當初許文才問起的時候,張啟陽也是這么說的:決戰(zhàn),我要和多鐸決一死戰(zhàn)。
現(xiàn)在的毅勇軍規(guī)模很大,算上羅長腿和萬迎風等各部人馬,能夠拼湊出將近兩萬士兵,雖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還沒有形成戰(zhàn)斗力的新兵。
人數(shù)達到了一個數(shù)量上的大規(guī)模,但戰(zhàn)斗力卻并沒有顯著的提升。
因為擴充的太快,訓練時間嚴重不足,裝備沒有完全跟上等等緣故,現(xiàn)如今的毅勇軍就應該休養(yǎng)生息慢慢壯大。
而且從大局上來看,無論是江南的弘光朝還是江北的清軍,實力都遠遠超過毅勇軍數(shù)倍,至于浮江而來的左良玉,更是號稱百萬大軍。
與這些對手們相比,毅勇軍還是太弱太小了。
從當初倉皇逃離京城相比,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有了一片還算穩(wěn)固的地盤,正是應該潛心發(fā)展徐徐圖之的時候,貿(mào)然做出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絕非明智之舉。
連太子都能看清楚的問題,張啟陽不可能不明白。
開始的時候,太子等人以為這只不過是張啟陽故布疑陣,是為了恫嚇來自四面方的對手,但是現(xiàn)在看來,他好像是在玩兒真的。
“張侍講真的打算與建虜決戰(zhàn)?”
“淮揚一破,江南危矣,臣已下定決心與多鐸拼個你死我活!睆垎㈥栒f的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臣要在淮揚與建虜決戰(zhàn),不是魚死就是破!”
“張侍講不是在開玩笑的吧?”
“此等軍國大事焉能說笑?”
聽到張啟陽如此決絕的語言,太子等人立刻就明白了,張啟陽說的是真的。
他真的要清軍決戰(zhàn)了。
但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在毅勇軍還沒有足夠?qū)嵙Φ那闆r下,貿(mào)然決戰(zhàn),絕對是一個非常糟糕的選擇。
極有可能會斷送毅勇軍,甚至會徹底斷送剛剛看到一絲復國希望的曙光。
太子正要開口說點什么,張啟陽已經(jīng)顯得有些不耐煩了,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頭,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知道殿下和諸公的顧慮,也很清楚現(xiàn)在的毅勇軍還沒有強大的能夠和多鐸決戰(zhàn)的程度。但淮揚一戰(zhàn),關系到千秋氣運,關系到華夏存亡,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局勢好像還沒有崩壞到那種地步吧?
如今的清軍攻城略地氣勢正盛,正是兵鋒極銳之時,甚至完全可以用橫掃天下所向披靡來形容,這個時候去和多鐸決戰(zhàn),就算是勝利也必然是一場代價高昂的慘勝。
若是打敗了,那就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因為毅勇軍一敗,一切的一切就全他娘的完蛋了。
“我意徐徐圖之”太子還想勸說。
多鐸已經(jīng)打過來了,眼瞅著就要進攻徐州,揚州十日的慘劇就在眼前,你給我說徐徐圖之?最近的事情太多,張啟陽的心頭確實有點火氣,顯得更加不耐煩了:“淮揚一破,江南再無阻礙,天下就亡了。我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理。我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訴殿下,告訴諸位,這一戰(zhàn)絕不可免,就算把毅勇軍拼光了也在所不惜!”
“但是”
“沒有什么好但是的!睆垎㈥柲枪勺影响璧膭蓬^再次顯現(xiàn)出來:“毅勇軍存在的全部意義,就在于這淮揚一戰(zhàn)。若是能夠一戰(zhàn)而勝自然是最好,若是不幸戰(zhàn)敗,那么有沒有毅勇軍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我知道殿下想阻止我行險,但這個風險一定要冒。殿下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一定會出兵,再說什么都沒有用了!
太子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張啟陽這句話擺明了就是根本不在乎太子的感受。
張啟陽要拋開太子自行其事了,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蔡楓華猛的一拍桌子第一個站起來,厲聲喝道:“張啟陽,你在說些甚么?還有沒有君臣之禮了?你心中還有沒有太子?”
揚州十日的慘烈已迫在眉睫,別說是一個太子,就是崇禎皇帝在場,也不能讓張啟陽回心轉意了。
作為一個穿越者,本來可以好好遠離戰(zhàn)火,好好生活,可張啟陽選擇了組建毅勇軍,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避免揚州慘劇的發(fā)生么?不就是為了抵抗的精神可以延續(xù)下去嗎?揚州十日的慘烈,不僅僅在于那慘死于清軍刀下的十萬亡靈,更在于整個天下都被那無邊無際的血腥和殺戮打斷了脊梁。
這份歷史責任,誰也承擔不起來,淮揚若敗,就真的要亡天下了!
“蔡大人,你說我心中沒有太子?”張啟陽冷笑了兩聲,猛然撩起褲管,將腿上的傷疤展露在眾人面前:“當初是誰在危亡之際扶保太子與百萬賊軍之中突圍?又是誰率領萬千士民輾轉至此?我一拳一腳好不容易才踢打出今日的局面,我心中有沒有太子只怕還輪不到你來指責,天下億兆子民自有公論!”
若是沒有張啟陽拼死拼活的折騰,別說眼下這個小小的局面了,有沒有太子還是一個問題呢。
要說張啟陽心中沒有太子,確實難以服眾。
但張啟陽今日的表現(xiàn),確實不似人臣,簡直跋扈到了極點。
“我知道殿下以及諸位大人萬分珍惜今日的局面,也知道你們舍不得把毅勇軍當做籌碼全部押上賭桌,但是現(xiàn)在這個形勢,已由不得我們!
張啟陽說道:“諸位若是想阻止我進兵淮揚,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只需摔杯為號,喚幾個侍衛(wèi)出來將我拿下,隨便安個什么罪名奪了我的兵權,或是直接將我當場格殺!
拿下張啟陽?開什么玩笑?要是真的把他拿下了,等不到今天晚上毅勇軍就得嘩變。
到時候在場的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別想落個囫圇尸首。
但張啟陽的這幾句話,說的實在是太難聽了。
眾人雖然質(zhì)疑張啟陽的戰(zhàn)略部署,卻沒有質(zhì)疑他的用心,張啟陽卻說出這種話來,當即就把蔡楓華氣的哆嗦起來,戟指著張啟陽的鼻子,哆嗦了好半天才萬分惱怒的說道:“你你也忒跋扈了,這是要置太子與不義之地,其心當誅!其心當誅!”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兒上,許文才再怎么不想摻和進來也不得不站出來了:“張侍講與我等一樣,同是憂心國家涉及的精忠之臣。無論他做什么,我都不懷疑張侍講的用心?v使言語上有些不妥不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先帝托孤之際,大家都在場,誰不贊先帝識人之明托付之效!”
文武不和,君臣離心,這是最大的忌諱。
若是不趕緊出來救場,任憑局面這樣僵持下去,剛剛升騰起來的那一絲復國希望馬上就要化為泡影了。
許文才想要做一個和事佬,好歹先把張啟陽和太子之間的緊張情緒安撫下去。
“殿下!”張啟陽目光炯炯,直視著眼前這個少年太子,語氣沉重的說道:“殿下還信得過微臣么?”
在場的所有人都意識到了蘊含在這句話當中的份量,絕不止千鈞之重!
誰也不敢發(fā)出半點聲息,頓時一片死寂。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太子能說什么?
說我信得過你,那張啟陽一定會一意孤行,真的要和多鐸去決戰(zhàn)了。
那樣的話,豈不是要斷送復國的希望?
若是說信不過你,這句話一出口,就是君臣離心,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以后的局面一定會糜爛到不可收拾。
太子的臉色漲的通紅,支支吾吾好半天也不知應該如何作答。
如此一來,可急壞了那些個東宮舊臣!
當張啟陽這么問的時候,太子就應該在第一時間以毫不猶豫的姿態(tài)表達出對張啟陽的絕對信賴,哪怕是片刻的遲疑也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
偏偏太子學的都是些正經(jīng)的儒家經(jīng)典,那些個揣摩人心的帝王心術并不怎么精通,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猶豫了。
“殿下不必再答,臣已知道殿下的心思了!
說完這句話之后,張啟陽朝著太子一躬身,然后就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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