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歸德府,永城縣。
永城是個不足五千戶的下等小縣,在縣城的東南有個規模不大的村鎮,叫做義和莊。
在義和莊的村口,樹著一方石碑,碑文只有四個字:純正不曲。
這四個字的來頭大的很,乃是洪武十年時候,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的手書。
開國君主為小小村莊題字,是因為村莊里住著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姓岳,岳飛的岳。
義和莊岳家是岳武穆嫡血后裔,瓚忠侯霖公之后。
瓚忠侯霖公原本居住于宜興,其后人在元末明初遷居至此,至今已傳承一十三代,家主岳松乃是岳武穆的十九世孫。
時至今日,義和莊的岳家祠堂里,依舊供奉著岳武穆岳爺爺親筆手書的后出師表。
“精忠報國”的岳爺爺那就不消說,本就是千古忠義的化身,后世子孫也沒有了岳爺爺的赫赫戰功,卻也家風嚴謹,幾百年來,始終不曾墮過岳武穆的名頭。
只要是從義和莊出來的人,哪怕僅僅只是一個耕田的農夫,只要是姓岳的,就算是最狂妄無知的狂徒,也會恭恭敬敬的先行一個禮,以表對岳武穆的絕大尊崇之心。
作為武穆后人,義和莊岳家這一支素來急公好義樂善好施,深得地方百姓的愛戴于尊重。
剃發令早就下過好幾次了,但岳家卻始終不肯剃發易服,前幾次官府的人來了,作為家主的岳松岳老太爺就搬出“自宋歷元而至大明大清,雖國度有變律法數更,草民一族為之例外。”
我岳家已經歷過好幾次改朝換代江山易主的事兒了,雖然歷朝歷代的制度都不盡相同,卻沒有人強迫我們做些什么,就算是當年的蒙元,也沒有說要我們岳家剃發易服。
把岳武穆的名頭搬出來,就是希望可以保留舊有衣冠,希望官府開一個“免于剃發”的先例。
前幾次,這套說法還真的有些效果,顧忌到武穆后人的身份和岳家的影響力,官府中人始終沒有強迫他們剃發,但是這一次好像有點不靈了。
“剃發令是皇叔父攝政王親自下的,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你當是說著玩兒?”永城縣令秦無異嘿嘿冷笑著說道:“前幾次剃發令下達之時,你們就已違了朝廷法度,本就應該砍下你們的腦袋,姑且念爾等是武穆后裔,這才允許你們拖延些時日。現如今攝政王又下嚴令,治下百姓無論尊卑,一體剃發留辮,若有違抗視同叛逆論處。”
“別以為有岳武穆的名頭蔭著,你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現如今是我大清的天下,你們岳家人怎么了?不照樣是我大清的臣民?”
秦縣令斜著眼睛,冷冷的看著岳老太爺:“既然我做了這永城的父母官,必然要秉公辦事,不管是誰都得給我乖乖的把頭發剃了,這事沒的商量。看在你們是武穆后人的情分上,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這頭發到底剃還是不剃?”
“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與朝廷何干?”岳老太爺說的義正辭嚴:“冠服之重,華夷之別,絕不可改。”
“好一個絕不可改,還真是硬骨頭。”秦縣令哈哈大笑著說道:“連這江山都改了,還有什么不能改的?我聽說這義和莊不許姓秦的人進來,我也姓秦,不也進來了嗎?”
岳武穆是忠義的化身,秦檜則是奸佞的代名詞,岳家和秦家本就是日月不共出,冰炭不同爐的關系。
絕不于秦姓交往,這不僅僅只是岳家的祖訓,同時也是岳家人奉行了幾百年的原則。
不許秦姓人踏入義和莊半步,這也是幾百年來的規矩。
但是現在,秦縣令不僅來了,還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辮子兵,身后更跟著十幾個剃頭匠,剃頭匠的身后全都背著紫荊條的筐子,筐子里裝著血淋淋的人頭。
只要發式不符合清廷的要求,立刻就要剃去,若有反抗者以謀逆論處,當場格殺以儆效尤。
總有些迂腐的夯貨,不曉得頭發重要還是腦袋重要,遇到這種人秦縣令根本就懶得理會,直接讓辮子兵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反而更加直接爽利。
帶血的刀子和成筐成筐的人頭會讓這些刁民懂得朝廷的道理。
這秦無異秦縣令,原本是永城縣的縣尉,是個連七品芝麻都不如的品小吏。
以前那些年,就算是他把臉皮貼上去,義和莊岳家都不會正眼看他。
清軍打過來的時候,因為率先挑起一面“大清順民”的旗子,領著辮子兵沖進縣城,這才混了個縣令的官職。
作為秦氏后人,他早就看義和莊岳家不順眼了,如今世事顛倒,秦無異已成了大清官員,頂戴花翎袍服煌煌,成了縣大老爺,自然要抓住機會趁機報復。
搖頭晃腦的走了幾步,不陰不陽的說道:“我說岳松啊,你也一把年紀了,應該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今天呢,你要是乖乖的把這頭給我剃了,咱們兩好算一好,也省去了我不少麻煩。若是你執意不肯剃,嘿嘿,我的刀子可不管你是誰的后人,砍下去之后就算是想后悔也來不及。”
用腳踢了踢那裝滿人頭的大筐,用滿是威脅的口吻說道:“這里頭裝著的,全都不肯剃發的主兒,無一不是硬骨頭,卻終究沒有硬過我的刀子,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說話。”
“嘿嘿,能親手給你們家的人剃發,也算是了卻我的夙愿。”
“秦無異啊秦無異。”岳老太爺的嗓音陡然一厲,大聲喝道:“你這全無廉恥的小人,縱使今日能以死相逼,有沒有想過后果?”
“后果?我還真的想聽聽,你說的后果是什么樣子呢。”秦縣令順手給自己拎了一把坐器,大喇喇的坐在岳老太爺面前,翹著二郎腿說道:“我早就知道你這老東西能說會道,今天我還真的想聽聽,看你能不能說出一個大天來!”
“我炎黃貴胄中華血脈,歷經千年長盛不衰,就算是有微末斷續之時,終究氣運不絕。遠有五華亂華之禍,近有蒙元滅宋之災,內外六夷者,縱是能逞一時兵馬之快,又有哪個落得過好下場了?”
“昔日的蒙古大兵滅國無數,無敵于天下,兵威何等之盛?亦不足百年就被驅逐而走,那些個背棄祖宗的奸佞小人,就算是一時得志,終究落得個凄慘下場。
莫說東虜還沒有得到這三萬里河山,就算是一統天下,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終究難敵我巍巍中華,終究要落個匹馬不得出關的下場。
你若是把事情做絕,到那個時候定會落個死無葬身之地!”
“好你個老東西,竟然把我大清說成是東虜,反了,真是反了!”秦縣令陰陰的笑著:“我也是讀過書的,也知道你說的這些個陳谷子爛芝麻,就算你說的有理又能怎樣?如今nbn在我手中,我想如何就如何,至于百年之后嘿嘿,我死之后哪管他是什么世道!”
“剃發易服乃我是大清的國策,依律遵從者為順民,不肯剃發者就是逆賊。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吐沫星子也費了不少,已算是仁至義盡。我只問你一句,到底剃還是不剃?”
“寧死不剃發!”
“好,好,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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