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亥時中刻前后,范鶴年還沒有睡下。
對于一個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者而言,他的精力已經(jīng)嚴重跟不上了,和家里的年輕人一起熬夜讓他有點吃不消,下意識的拿起煙袋狠狠的抽了兩口。
煙草的強烈刺激之下,萎靡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卻引發(fā)了一陣陣劇烈的咳嗽。
堂下的子弟紛紛勸告:“老祖宗且先去安睡吧,等賬目算好了之后呈給老祖宗過目即可。”
“這筆賬目不算好,我睡不踏實啊。”劇烈的咳嗽折磨的范鶴年直不起腰來,無奈的苦笑著:“這煙草雖能提神醒腦,卻有害無益,族中子弟不可嗜此物。”
煙草這東西,早在幾十年前就已傳到了大明朝,開始的時候只是在邊軍之中流行,后來才逐漸擴散到了民間,范鶴年就是最早的一批“煙民”。
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中,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賬目終于計算完畢。
看了看最終的數(shù)字,范鶴年的精神終于好了一些:“七年才能收回成本,時間有點長啊。”
“英親王要的錢糧太多,沒有七年的工夫,連本錢都賺不回來。當初當初老祖宗就不應該接下這筆生意。”
打著策應洪承疇的幌子,阿濟格獅子大開口,索要數(shù)目眾多的錢糧物資,這些東西不到位他就不能配合洪承疇進攻江南。
這批錢糧物資多爾袞一定會給,但卻不準備掏自己的腰包,而是“外包”了出去,轉(zhuǎn)手交給范家去做。
支持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所需要的錢糧物資近乎于天文數(shù)字,普天之下有這個能力的家族屈指可數(shù),太原府范家絕對是其中之一。
作為晉商龍頭,長顯堂范家有這個實力。
范家的家主范鶴年看起來只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干瘦老頭子,而且身體孱弱病痛纏身,完全就是一副老邁的模樣,其實此人相當了得,其影響力涵蓋軍民政務各個層面,和清廷有著極其密切的關(guān)系。
這是因為除了晉商龍頭老大的身份之外,長顯堂范家還有一重身份:大清皇商。
采辦物資供應皇室宮廷,內(nèi)務府所需種種財貨都要由“皇商”經(jīng)手辦理。
供應宮廷和內(nèi)務府,這絕對是肥的流油的生意,就算是說成日進斗金也不算夸張了。
但皇商并非只有范家一家,而是有家之多,卻只有范家實力最為雄厚,不論是在地方還是在朝廷,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哪怕是權(quán)勢滔天的攝政王多爾袞,對范鶴年也是相當?shù)目蜌猓@是有原因的。
晉商和清廷之間的關(guān)系千絲萬縷由來已久,清廷的建立和崛起和晉商有著非常深厚的關(guān)系。
早在三十年前,后金國剛剛建立之時,范鶴年就帶著族中子弟和一些貨物經(jīng)由蒙古深入撫順,突破重重封鎖去和當時的后金國做生意。
當時的大金國還很弱物資極度匱乏,范鶴年等晉商的到來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
為了鼓勵內(nèi)地物資的輸入,努爾哈赤親自接見了范鶴年等人,不僅許諾了很多豐厚的條件,還親自制定各種物資的價格,保證他們可以獲得很高額的利潤。
同時許諾,只要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不管是人員還是貨物,只要出現(xiàn)了損失,努爾哈赤就會兜底賠償,絕對不會讓他們吃虧。
十年前,出于現(xiàn)實的需要,黃臺吉又一次親自接見了范鶴年,并非頒發(fā)了“特別通行證”。
有了這個“特別通行證”,范家的貨物就可以暢通無阻,更加順利的輸送到關(guān)外各處。
長顯堂范家和清廷可以算是“患難之交”的關(guān)系,現(xiàn)如今愛新覺羅家族定鼎天下,自然不能忘了范家,賜田賜產(chǎn),成為皇商,隱然已是天下第一巨商。
除此之外,以范家為代表的晉商還很廣泛才參與到戰(zhàn)爭之中。
清軍在前邊打仗,他們在后方組織、輸送軍需財貨,大發(fā)戰(zhàn)爭橫財。
只是這一次,阿濟格要的錢糧貨物實在太多了,范鶴年才親自出馬坐鎮(zhèn)湖廣。
范家是做是生意的,追求的就是利潤二字。
這么多的財貨物資,折算下來是很大的一筆金錢,不可能白白送給阿濟格,清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多爾袞給的條件就是:鹽茶專營權(quán)。
當時盛行,同樣的本錢拿出去放貸,最多四年就可以收回成本。
而這筆銀錢卻需要至少七年才能收回來,而且操心費力,怎么看都是虧了,還不如直接去放賺安穩(wěn)錢。
作為生意場的老狐貍,范鶴年卻看的更加長遠,因為他已經(jīng)看到了蘊含其中的巨大利益:壟斷!
專營權(quán)就是壟斷權(quán)。
淺淺的抽了一口自家生產(chǎn)的“小蘭花兒”,緩緩的吐出一口煙霧,透過煙霧范鶴年的臉龐顯得有些扭曲,但那雙眼睛卻亮閃閃的:“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你們的眼皮子還是太淺了!”
壟斷湖廣的鹽茶經(jīng)營,長遠來看一定會獲得源源不斷的利潤,只要清軍統(tǒng)一了天下依照這模式推而廣之,就可以把全天下的鹽茶專營權(quán)捏在手中,蘊含其中的利益已不能單純用銀錢來計算了。
只要天下人還吃鹽飲茶,長顯堂范家就能賺錢,雖然下了很大的本錢,卻可以謀取長遠利益。
但事情并沒有范鶴年想象的那么一帆風順。
既然范家有了湖廣的鹽茶專營權(quán),其他的同行就成了“非法經(jīng)營”,完全可以動用官方的暴力手段競爭者排擠出去。
查抄、關(guān)閉其他的鹽茶店鋪,利用清軍打擊“私鹽”“私茶”,讓自己成為“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獨家經(jīng)營者,自然可以獲得豐厚的利潤,但很快就招來了同行的報復。
鹽茶兩項,素來就是官府專營,但官府的東西定價太高,而且質(zhì)量太次,所以才私貨盛行。
私鹽販子、運茶馬幫比比皆是,不僅比官府指定的“專門店”價格更低,而且質(zhì)量上好,要不是被逼的實在沒有辦法,老百姓們不可能花冤枉錢去買“專賣店”的垃圾貨,而是專門找“黑市”去交易,這也是“私鹽”“私茶”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
自古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范家打著專營的幌子大肆打擊同行,試圖壟斷鹽茶生意,同行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紛紛進行反擊。
小門小戶的小商小販當然拿范家這樣的商業(yè)巨鱷沒有辦法,但天底下有實力的商賈絕非只有晉商,還有徽商和浙商。
徽商本就靠近湖廣,湖廣一直都被徽商視為自己的“后院”,被范家這么一搞就斷了財路,當然要做出強有力的報復。
你范家有清軍撐腰,我們徽商也不是吃素的。
以金鈴堂胡家為首的徽商很快就聯(lián)合起來,在事先得到了張啟陽的默許之后,出錢出糧給大紅狼提供“贊助”,讓他想方設(shè)法找范家的麻煩,盡可能把失去的市場份額搶回來。
堂堂正正的和阿濟格硬碰硬,大紅狼顯然不具備這樣的實力,但要是說找范家的麻煩,他還是能夠做到的。
大紅狼的手下,本就有很多剛剛從湖廣逃出來的闖軍殘部,這些人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反正他們也是人地兩熟,在靠近魯南一帶的湖廣打仗,就和在自家的后院一樣。
而且這一帶多高山大河,非常利于小股游擊部隊的潛入。
在給范家找麻煩的同時,順便聯(lián)系散落在何地的闖軍,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在四十多天的時間之內(nèi),就掀翻了范家的三條鹽船,將幾千石鹽巴傾倒進滾滾長江。
在陸路上,截殺范家的商隊,把茶葉、布匹等貨物付之一炬。
這種小規(guī)模的游擊戰(zhàn)最難防范,那些闖軍殘部神出鬼沒有機會就上,若是遇到大股的清軍就一哄而散跑的無影無蹤。
面對接連的損失,雖然范家焦頭爛額,阿濟格卻暗暗心喜。
在這之前,闖軍殘部大多已銷聲匿跡隱藏起來,現(xiàn)在卻愈發(fā)的活躍了,這還怎么派遣大軍去配合洪承疇平定江南?
若是大軍一走湖廣的闖軍殘部就死灰復燃,那就得不償失了。
阿濟格本就不想去給洪承疇打下手,如此一來就有更加充分的理由繼續(xù)拖延了。
“剿匪”已成了阿濟格的“主要工作”,配合洪承疇平定江南之事,則需要湖廣的局勢基本穩(wěn)定之后才能付諸行動。
至于說什么時候湖廣才能基本穩(wěn)定,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如此一來,湖廣的局勢就變得非常有趣:紛亂的局面完全就是因為商業(yè)因素,不管是晉商還是徽商,都在借助軍事力量打擊自己的商業(yè)對手。
反映到軍事層面上,活躍在長江兩岸的闖軍殘部并不把清軍當做主要對手,而是始終把目標鎖定在范家身上。
作為湖廣一帶的決定性軍事力量,阿濟格的“剿匪”則是雷聲大雨點他甚至希望“匪亂”可以繼續(xù)蔓延下去,如此一來,他就有足夠的借口繼續(xù)經(jīng)營湖廣,把這里打造成為自己的“基本盤”,而不是去給洪承疇那狗奴才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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