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次來“撈人”的時候,總是順順當當,很快就能把人帶出去,但是這一次足足等到了天色擦黑,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佟五伯越來越揪心了,他已經(jīng)本能的意識到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不會耽誤這么長時間。
這種事情其實很容易查出來,只要稍微核對一下,后者是仔細確認,就能夠得出真相。
一想到東窗事發(fā)的嚴重后果,佟五伯就忍不住的打了個寒戰(zhàn)。
一旦被查出來,就是萬劫不復的滅頂之災啊。
到時候就不要說往外撈人,只怕已經(jīng)撈出去的那些人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等的時間越久,佟五伯就越擔心,他已經(jīng)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應該總是抱著僥幸的心理來冒險,哪怕是稍微有那么一丁點兒的閃失,后果不堪設想啊。
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還有那幾十個已經(jīng)撈出去的人,佟五伯就有種脊背生寒的驚悚感受。
眼看著天色已經(jīng)黑了,卻還是看不到效力魏長生的身影,佟五伯的心揪的更緊了。
這個季節(jié)本就是夜長而晝短,一直到了亥時中刻前后,小吏魏長生才晃晃悠悠的出現(xiàn)在佟五伯面前。
“你怎還在這里?”
“我”聽了這句話,佟五伯那個已經(jīng)懸到了嗓子眼的心才終于落到了實處,但他的嗓音卻顯得異常古怪,沙啞而又生澀:“沒有魏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離開,只能在這兒等。”
“知道就怕就好。”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后,小吏魏長生說道:“我已知會過下面的看守,你去領人吧。只是讓你等了這么許久,真的不會意思呢。”
只要是還沒有東窗事發(fā),只要能把人撈出去,哪里還敢在意等候時間的長短?
“小人代楊大爺謝過魏大人了。”
“也就是看楊大爺?shù)拿孀樱蝗坏脑挘撸 敝刂氐暮吡艘宦曋螅±粑洪L生說道:“趕緊去領人吧,別耽擱著了。”
“是!”
因為魏長生已經(jīng)打過了招呼,并沒有用多少時間,佟五伯就順順利利的把名單上的那十幾個人領了出來。
這深更半夜的,還能一下子領走十幾個人,其他那些在絕望中掙扎的旗人們愈發(fā)認定佟五伯就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再次將他團團圍住,不住的哀求著。
雖然真的很想把更多的人撈出去,但佟五伯很清楚的知道那根本就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
而且今天他真的怕了,已經(jīng)打定主意再也不會冒險做這樣的事兒。
硬起心腸推開那些饑寒交迫的絕望之人,帶著那十幾個“幸運兒”急匆匆的出了南海子。
又一次順順當當?shù)膿瞥隽耸畮讉人,佟五伯簡直成了眾人心目當中的大救星。
剛剛從南海子那邊出來的這十幾個人對佟五伯無比感激,不住的跪拜。
就好像前幾次一樣,人們又一次把更大的希望寄托在“大救星”的身上,希望他能救出更多的人來。
但是這一次,佟五伯卻言辭拒絕了:“這一次能把你們十幾人撈出去,已是天大的僥幸,再也不可去冒險。一個弄不好,就是萬劫不復的場面。”
“再者說了,這里已有六七十口子人,養(yǎng)不起了。”
這些旗人,雖然丟了財產(chǎn),但卻是事先私藏了不少的金銀細軟,想方設法總能找一部分回來,倒也不至于真的餓死。
但眼下這個形勢,旗人購買大量的米糧本就容易讓人起疑,更重要的是,今天的事情讓佟五伯真的怕了。
雖然最終還是順順利利的把人撈了出來,但是整整一個白天的等待讓他本能的嗅到了一絲毫危險的氣息,再也不敢去撈人了。
能救出好幾十號人,已經(jīng)是天大的功德,他再也不敢冒險了。
奈何眾人還是對他期望太深,不住的苦苦哀求,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猛然傳來一陣陣急促的砸門之聲。
這深更半夜的,突然有人砸門,而且弄出的動靜很大,登時就把這幾十號早就成了驚弓之鳥的旗人給嚇了個半死,一個個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出聲,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
佟五伯還算是比較鎮(zhèn)定,一邊讓眾人躲藏在暗影之中,一邊取出那面用來保命的紅色三角戰(zhàn)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把大門打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外面站著七個人,一個個打著火把手持明晃晃的刀n,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
還不等佟五伯開口,對方就先開口說話了:“佟五?”
“正是小人。”
“你是旗人?”
“小人”佟五趕緊取出那面旗幟,慌慌張張的展開了:“小人雖是旗人,但卻清清白白,有楊豐楊大爺可以證明,這是楊大爺給是信物。”
那人接過紅色的三角小旗,仔仔細細的看了好幾遍,在佟五伯萬分驚懼的目光中微微點了點頭:“是咱們的旗,東西是真的。”
聽了這話,佟五伯終于暗暗的送了一口氣,正要伸手把那面護身符討要回來的時候,那人卻小心翼翼的三角小旗折疊的整整齊齊揣進了貼身處。
“大爺,這面旗子是小人之物。”
“放屁!”那人陡然就暴怒起來,抬手一拳就把佟五伯打了個趔趄:“這是我們揚州軍特戰(zhàn)先遣隊的戰(zhàn)旗,甚么時候成了你的?”
佟五伯剛要開口分辨,一柄明晃晃的鋼刀已經(jīng)指定了他的腦袋,那人順勢一腳拆開大門,高聲吶喊著:“搜!”七個人沖進院子里。
小小的院落之中,肯定藏不住幾十號人。
躲藏在這里的旗人們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一個的被揪了出來。
場面頓時一片大亂,仿佛湯澆蟻穴火燒蜂房一般,紛紛四下逃竄。
就在這個時候,從墻上猛然射出一輪箭矢,黑夜之中看不分明,只聽到一陣陣凄厲的慘叫之聲。
片刻之后,四周的院墻之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身影,四下還有密密麻麻的腳步聲。
很顯然,這里早已被團團圍住,連一只老鼠都跑不出去。
一支又一支的火把打了出來,殘存的幾十個旗人早已嚇的魂不附體,一個個被押到了院子里。
雀躍的火光之中,佟五伯看到了一個女子,比自己的女兒似乎還要年輕一些,雖談不上俊美,卻自有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氣勢。
這個女子佟五伯需是認識的:史環(huán)。
“擒活口四十九人,射殺十三人,后院還有幾個傷者。”
聽了手下兄弟的報告,史環(huán)只是不動聲色的“嗯”了一聲,表示已經(jīng)知道了。
她接過手下的弟兄遞上來的那面紅色小旗,仔仔細細的看了看,然后來到佟五伯面前,語氣一點都不凌厲,神態(tài)之中亦無絲毫兇殘狠惡,很平靜的問道:“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這面旗子是哪里來的?”
“是楊豐楊大爺給的”
“胡說道”神態(tài)平靜的史環(huán)登時勃然大怒:“這面戰(zhàn)旗乃我先遣軍之軍魂,楊大哥視若生命一般,怎會給了你?定然是你們從楊大哥身上偷盜而來,是不是?”
“不是啊,真是楊豐楊大爺”
“還敢胡說!”喝罵聲中,一棒子掃在佟五伯的腰上,瞬間撲倒在地,額頭撞上了硬邦邦的地面,頓時滿臉是血。
“我再問你一遍,這旗子是不是你從楊大哥處偷盜出來?”
搖搖晃晃的站立起來,望著史環(huán)的眼睛,佟五伯忽然就明白過來,趕緊說道:“是,是,是小人趁楊大爺不備偷竊來的。”
“楊大哥把你們一家子救了出來,本是一番好意,你們卻偷盜他的旗子,真是連畜生都不如了。要我說,楊大哥就不該心軟,就不該救這個狗韃子。”
那人越說越氣,忍不住要掄起了大棒子做勢欲打。
史環(huán)卻擺了擺手,阻止了他:“你們這一家子都是我楊大哥救出來的,是也不是?”
“是。”
“當初你們救過他的性命,現(xiàn)如今他救了你們一家人,欠下人情應該也還清了吧?”
“還清了。”
對于佟五伯打著楊豐的幌子撈人這件事兒,史環(huán)自始至終都沒有提起過。
其實她和莫田基的心思幾乎是一樣的,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只是單純的想把楊豐“摘出來”,免得楊瘋子和此事扯上任何關系。
“既然人情已經(jīng)還了,那就各不相欠。是你自己不知珍惜,還想著讓更多旗人逃脫懲罰,此事需怪不得我那楊大哥吧?”
“是,怪不得楊大爺。”滿臉是血的佟五伯早已心如死灰,面色凄苦的說道:“楊大爺本給了我們一條活路,是我自己不知足,誰也怪不得。”
“好,”史環(huán)說道:“大家都聽清楚了吧,此事與楊大哥再無任何關系,我們也撒手不管了。應該如何懲治他們,自然有官法可依。將他們送往官衙,應該如何處置那就是官府的事情了。”
原本在南海子的時候,就已是凄慘萬分的等死,現(xiàn)如今打著楊瘋子的旗號欺瞞誆騙官府,更是罪加一等,一送到官衙之內(nèi),必然會馬上就被砍下腦袋以儆效尤。
剩下的這幾十個旗人紛紛趴伏在地上,大聲討?zhàn)垼翻h(huán)看了看那些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和婦女孩童,神態(tài)之間卻異常平靜:“你們這些人,多是老幼婦孺,按說我本不該把你們逼上絕路,奈何是你們自作孽。當初清兵入關的時候,整村整村的殺人,屠城的事也不是沒有做過。我族多少老幼婦孺慘死于屠刀之下,何曾有人憐憫過他們?”
“若是當初清兵僅僅只是在戰(zhàn)場上爭鋒,而沒有屠孽百姓,沒有欺凌天下的漢人,說什么我也會救你們一救。但你們做的孽太多了,這血海深仇不是幾句討?zhàn)埖脑捳Z就能揭過去的。就算我是有心饒恕你們,蒼天也不會饒恕。”
當初的旗人若是少作孽少殺人,僅僅只是在戰(zhàn)場上爭個生死勝負,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凄慘景象了。
奈何世間從無后悔藥,既然大錯已經(jīng)鑄成,那就說什么都完了。
“你們這些旗人的身上衣裳口中食,全都沾著漢家兒女的血。”平靜的語調(diào)突然變得高亢起來:“饒恕不得!”
“我恨不能手刃爾等,但我是人,不是畜生,不能做下那濫殺無辜的惡行。”史環(huán)轉過身去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而是用力的擺了擺手:“福禍生死都是咎由自取,將這些人送交官府處置吧!”
眾人回答的聲音分外響亮:“是!”
血債血償,就是最簡單的道理。
所有的人全都被集中到了前院,推推搡搡和低沉的喝罵聲中,史環(huán)等人要把佟五伯他們押送到官府里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從邁步進門:“饒過他們吧,環(huán)妹子,就看我的面子,再饒過他們這一回。”
是楊瘋子,楊瘋子的腦袋上還冒著騰騰的熱汗,顯然是一路奔跑過來的。
楊瘋子的腿腳本就是戰(zhàn)斗中受過傷,一路狂奔之下,早已吁吁的喘不過氣來,痛苦的彎著腰身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就就看我的面子吧,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楊大哥!”史環(huán)走過去,小聲對他說道:“此事我已經(jīng)料理干凈,和楊大哥你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對,楊大哥,環(huán)妹子都已辦妥了,你就別管啦。”
“我也不想管。”楊瘋子抬手抹去額頭的細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此時把他們送去官衙,他們必死無疑。畢竟他們救過我,好歹我也的全了他們的性命。大丈夫最講究恩怨分明,我不能看著他們?nèi)ニ馈!?br />
史環(huán)的眉頭微微一皺,盯著楊瘋子看了好半天,才終于說道:“好,既然楊大哥這么說了,那就再依你一次,將佟五一家三口留下,其他人等送去官衙。”
這已是第二次拯救佟五一家三口人了,就算是秉承著“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的傳統(tǒng),也算是還清了當初的恩情。
佟五伯稍微呆了一下,趕緊跪拜下去,磕頭如同雞啄碎米:“多謝楊大爺全我一家性命,多謝楊大爺。”
佟家大姐也跟著跪了下去,使勁按住小尋月的腦袋:“快給楊大爺磕頭,快磕頭。”
小女孩尋月一邊磕頭一邊用清脆脆的童聲說道:“謝謝豐叔,謝謝豐舅,我給你磕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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