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所有人對抗所有人的戰(zhàn)爭，在今天的聯(lián)邦，事實上早就已經(jīng)打響。

    表面上波瀾不驚，暗地里，從有產(chǎn)者到勞動者的龐大群體中，早有一部分人像自己這樣行動起來，隱匿身份，刺探情報，暗中布局，為即將到來的你死我活做著周密的準備，時刻預備著向全世界宣戰(zhàn)。

    在這種景況下，隱匿“方然”的身份，非但不是多余，反而成為一種必須。

    而且這種事，在當今時代的聯(lián)邦社會監(jiān)控體系之下，也已經(jīng)沒有辦法重來，換言之，對托馬斯*安生的身份特質(zhì)之塑造、維持，必須慎之又慎，一切可能引起懷疑的言行都是極端危險的，稍有不慎，就可能遭遇飛來橫禍。

    但只要一直小心謹慎就夠了嗎；

    恐怕不是。

    自從進入“國際商用機器”公司，多年來，方然一直很謹慎的扮演著托馬斯*安生，至少在監(jiān)控體系的眼皮底下，是很循規(guī)蹈矩，個人身份背景也幾乎無可指摘，為此，還不惜耗費大量時間、冒額外的風險，與Emily長時間相處。

    很長時間以來，他也曾一度真的認為，做到這樣就足以自保，打消頂層的懷疑。

    但現(xiàn)在，不知不覺間，在研發(fā)中心的服務(wù)機構(gòu)里，時不時與一些外表極其誘-惑的仿真人打交道，不自覺觀察周遭人士的反應(yīng)，方然就逐漸頓悟，意識到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并非完美無瑕，或者說隱藏著潛在的風險。

    扮演托馬斯，做出人畜無害的樣子，毫無疑問是一種自保的有效策略。

    可是除此之外，要讓研發(fā)中心、乃至IBM總部的人工智能體系，做出有利于自己開展行動的判斷，一味的循規(guī)蹈矩就未必明智，用心理學的術(shù)語，就是自己可以營造的托馬斯之人格，過于單薄，因此而與真實的人類性格差異甚大。

    人畜無害，一個很容易理解的詞匯，含義卻十分復雜。

    這世界上真會有“人畜無害”的、智商也正常的成年人嗎，或許不能說沒有，但，想必一定很罕有：但凡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會有自己的思維、和進而必然產(chǎn)生的自我利益之考量，繼而，也就必定會有維護、增加這利益的想法和行動。

    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這么一種現(xiàn)象其實很正常，也很尋常。

    相反，倘若心智正常、智力超常的成年人，居然會真的人畜無害，表現(xiàn)的與世無爭，這種態(tài)度，往往就預示著其內(nèi)心的極大壓抑，或者另有一些其他的重大因素。

    不管是極大的壓抑，還是重大的因素，對頂層而言，都是足以引起懷疑的跡象。

    一名雇員，外在表現(xiàn)的人畜無害，其真正的想法究竟又怎么樣，按心理學的分析，這種人往往心思縝密、思維活躍，其平靜外表下往往潛藏著一座不知何時就會噴發(fā)的火山，不管這火山蘊含的力量來自何處，都必須高度警惕。

    一旦想明白這點，方然就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是犯了“乒乓球之于雞蛋”的錯誤。

    要裝成雞蛋，把事務(wù)塑造的盡量圓滑、接近球形，是一個自然而然的想法，然而過猶不及，倘若將事務(wù)塑造成完美的球形，甚至比真正的雞蛋更圓，就會露出破綻，被人識破。

    從這一角度，審視托馬斯*安生的言行舉止，方然就有點冷汗涔涔。

    萬幸，現(xiàn)在改正缺陷，還不算晚。

    出于種種考慮，向HR部門提交申請書，方然并不想在這一段時間前往NEP。

    至少，在完全掌控“看門狗”系統(tǒng)，能借此對抗“國際商用機器”公司的監(jiān)控手段之前，他還不想離開夏洛特，哪怕這里也一樣危機四伏。

    至于理由，申請書上的說法，冠冕堂皇而又無可指摘。

    只要有心去找，借口，一般而言總是要多少、有多少，方然這方面的能力也不差。

    反正他也沒打算用這些說辭，騙過IBM的核心監(jiān)控系統(tǒng)，為AI和管理層準備的“真實”動機，則是托馬斯*安生對仿真人的暗中迷戀。

    在研發(fā)中心工作，生活，表面上，托馬斯是一個挺顧家的男人，與Emily相處愉快。

    但暗地里，憑借公司核心雇員的身份，和刻意施展出來的一些小手段，不論休息日，還是工作時間，托馬斯的身影都會不時在服務(wù)機構(gòu)出現(xiàn)，在足夠隱秘的室內(nèi)、或者室外空間，與那些線條畢露、容顏傾城的非人類深入交流。

    深入交流，打從一開始做，方然就十分清醒的意識到，仿真人的魅力……簡直超乎想象。

    繼而，他再三提醒自己，不要陷入到這毫無意義的活動之中。

    仿生材料與機械骨架組成的一具具機器，為何令很多人著迷，單看外表，方然曾有過錯覺，認為這不過是像“用乒乓球蒙蔽老母雞”那樣，用超量刺激去影響人的判斷和選擇。

    但是在實戰(zhàn)一番后，捫心自問，方然卻意識到這其中的妙處，正在于對象的“非人”。

    非人，不論定義上、還是法理上皆是如此，繼而也就意味著，這承受輸出的對象沒有絲毫的利益訴求，而能夠百分之百的以對方為中心，對輸出者的一切表現(xiàn)，都會按既定程序去多變的迎合，而絕不會拖延、質(zhì)疑、失望乃至嘲諷。

    相反，依托當今時代的高強IT技術(shù)，仿真人的一舉一動，都具有高度的“可操縱性”，只要預設(shè)好各種參數(shù)，讓“她”、甚或“他”做什么都沒問題。

    最后，與通常的此類過程相比，與仿真人深入交流，各種意義上的風險都近乎于零，如果輸出者沒有配偶，情形就更簡單得多，這一高新科技的最新成果，儼然已將原本是很多人一生的至高追求，降維到了去餐館隨意挑選、大快朵頤的層次。

    正因所有這一切原因，在面對仿真人時，方然的行徑也格外瘋狂。

    至于說這其中，有多少是為托馬斯*安生的身份逢場作戲，又有多少，是情緒長久壓抑、高度緊張的宣泄，他并不愿去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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