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有管理員的指示，也能一直沿既定路線前進，這種能力，“盤古”的確是有的。

    作為“強人工智能”，原則，只要有足夠強大的算力，莫說完成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事，即便那些人類因時間、能力而無法完成的工作，只要在已知客觀規(guī)律的范疇內(nèi)，對“盤古”而言都不是問題。

    至于說，設置一種這樣的流程，是否會影響到自己對“盤古”的控制，

    方然便躊躇良久，思慮再三，才最終做出了決定。

    但，就算自己下定決心，要賦予強ai這樣一樁漫長的任務，不論“盤古”，還是其他任何計算機系統(tǒng)，恐怕都沒辦法越俎代庖，替人類指明未來的方向。

    說白了，人類，究竟想實現(xiàn)、又究竟能實現(xiàn)一個怎樣的未來；

    這種抉擇，任何ai都無法代勞。

    這，并不是說創(chuàng)造一個文明的未來，超出了強ai的能力，而是歸根結(jié)底，不論文明的未來、還是強人工智能，成敗得失都必須以人的視角去衡量，所以，離開了阿達民，計算機根本無法知道，人類想要的未來究竟是怎樣的。

    說不定，正如《matrix》里的圖景那樣，強ai或許會認為：

    創(chuàng)造完全虛擬的架空世界，人類生活其中，這還是一個多么美好的結(jié)局呢。

    正因如此，倘若要讓“盤古”在自己一旦意外下車后，接過未竟的事業(yè)，就必須用強人工智能的語言，明白的告訴ai，到底要怎樣做。

    人類文明的未來，那一天，究竟是什么模樣，多少個夜晚伏案寫作，用中性筆在傳統(tǒng)的紙面勾畫藍圖，方然的確思考過很多，向著李鐵兵指明的一線光輝，制定規(guī)劃，選擇方案，完善細節(jié)，事無巨細的一一記述明白。

    或許，就在每一次落筆時，自己的潛意識便是在以備不測，也說不好。

    在暗色封面的筆記本，記述，從五歲的童年開始，只是記述寥寥，直到建立nep、東北太平洋大區(qū)后，記錄才逐漸變得詳細。

    記錄的動機，不是為了寫日記、或者回憶錄，過去的一切，他早已對sara口述過，各種資訊都存儲在“盤古”的核心數(shù)據(jù)庫內(nèi)，作為久遠的塵封記憶。

    而是自己，想有一條有始有終的思路，對未來將要進行的一切，有全局性的把握。

    戰(zhàn)勝ama大區(qū)，肅清蓋亞表面一切敵對勢力，是眼前的目標。

    在那之后，則是全力支持“意識模擬器”的研發(fā)，為即將到來的大同世界，打下必須的堅實基礎。

    再往后……

    便是一場漫長而痛苦的訣別。

    嶄新的人類文明，個體，皆能永生，因此而杜絕了一切危機的根源，個體利益與整體利益完全契合，那將是多么偉大的壯舉。

    但，并非今天蓋亞的人，便能借助“永不下車”的力量，一步登天，邁入新的時代。

    人類文明，一步步走到今天，誠如管理長李鐵兵所判斷的那樣，已越來越接近涅重生的奇點，在這邁向新生的過程中，文明的尺度不斷收縮，文明的個體越來越少，直到最后，只有一個人能穿越時空，成為連接舊時代與新時代的守夜人。

    那個人，便是“那個人”，便是自己，一個從殘內(nèi)斗中勝出的管理員。

    唯有如此，才能切實的讓文明，浴火重生，與過去四十億年的漫長歲月，因此而蕩滌積淀的所有不合時宜，徹底斷絕。

    文明，將用這樣一種方式，徹底的，

    向過去告別。

    ……

    西歷1505年，在接受“治療”前夕，方然終于完成了這一重要的工作。

    多少天來整理手稿，酌量自己的規(guī)劃、展望，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行，是否會存在一些不切實際之處，這過程，他進行的很吃力。

    五十二歲，身體機能還未衰老至此，而是殫精竭慮所致。

    站在1505年的時間節(jié)點，仰望星空，遙望未來，身為一介管理員的自己，根本無法預知，浴火重生的人類文明，能抵達怎樣的高度；

    也根本想不到，在頭頂?shù)暮棋珶o垠之宇宙深處，又會有怎樣的奧秘。

    一生，彈指不過數(shù)十年，與文明、乃至宇宙相比，簡直短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追尋永生，憧憬無限長的生命，動機，究竟是什么，是在畏懼死亡嗎，當然，多少年前的那一次下定決心，不過是因為怕死，這一點自己再清楚不過，然而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人的思維也隨之嬗變，如今的自己，向往永不下車的奇跡，

    恐怕多半還是為了，那遙望夜空時，那想要探尋更遠，明白更多的深切熱望。

    探尋未知，超脫生與死的大限，才是每一個曾降生在蓋亞的人，曾經(jīng)有過的，對自身存在之意義的最終頓悟。

    即便有多少人，終其一生都未曾發(fā)現(xiàn)、理解這意義，

    也決然無法將其抹殺。

    存續(xù)，生生不息，直到久遠未來，文明的價值難道僅止于此嗎，

    不，如果只是這樣的蒼白，這種事，蓋亞生物圈的林林總總，任誰都能夠做得到。

    然而只有人類，會在這一條時間的長河中跋涉時，不會只顧低頭水，而會思考自身為何存在，與這存在的意義。

    這種思考，即便自古至今，從未得到過滿意的答案，

    對新時代的文明而言，卻至關(guān)重大。

    當一個人，一個群體，乃至一個文明，徹底擺脫了滅亡的威脅，不再需要讓生存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為生存而竭盡全力，擺脫所有痛苦，同時，也無從談起任何與之對立的快樂，這樣的人，乃至文明，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

    便只能是，也應該是“探尋未知”。

    好奇，渴望知道，想要追尋那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客觀世界與客觀規(guī)律，

    是一個文明存在的究極意義。

    至于說，如何從眼前出發(fā)，抵達遙遠的未來；

    這一切并非方然能未卜先知，但好在，對“盤古”這樣的強人工智能，事必躬親、事無巨細，也并沒有必要。

    自己所要做的，只是指引一條通向未來的路。

    至于說，在這條路的艱難險阻，要怎樣克服，一切就全拜托強ai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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