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代末年，人類掌握的無人化、自動化、智能化技術(shù)，還沒辦法在這一領(lǐng)域完全取代人，原因就在于此。

    只有載人的飛船、設(shè)施，抵達目標(biāo)，才能開展一系列后續(xù)的研究。

    除此之外，當(dāng)然也有執(zhí)念的因素，讓人類邁出離開蓋亞母親、探尋星辰大海的第一步，這種象征意義甚至大過了實際因素。

    一言以蔽之，我的看法，是彼時的諸多航天工程，從登月、到探索火星，象征意義都遠大于實際意義，否則，也不會在冷戰(zhàn)末期與冷戰(zhàn)后時代，陷入低潮，賠本賺吆喝的事情沒人會一直堅持，事實就是如此。

    所以，撇開人類固有的執(zhí)念，認真審視現(xiàn)實，我本人才會有一個模糊的想法：

    探尋未知、星辰大海，并不一定非要和親自抵達遠方劃等號，如此一來，人類的星辰大海之旅，才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

    教授的話，語速一點也不快，卻讓方然悶聲沉思了很久。

    半晌，在收拾完盤里的炒飯后，他才抬頭，再度與任新民的眼神相接。

    “我有點明白了，教授。

    您是說，撇開演化塑造的遷徙、擴張之本能，再結(jié)合人類當(dāng)今的生存狀態(tài)，直白的講，我們并不需要親自遠航，

    也一樣可以邁向星辰大海，探尋無盡的宇宙。”

    宇宙，究竟有多大，這問題沒有唯一的答案。

    討論宇宙“客觀上”的尺寸，對人類而言，沒有意義，并不是主觀層面、而是實踐層面的沒有意義，正如迄今為止的觀察和分析，一種觀點認為，在可觀測宇宙之外還有大片“不可見”的宇宙，

    但因其絕對不可達，對人類而言，也和沒有并無任何區(qū)別。

    至于可觀測范圍內(nèi)的宇宙，半徑，約四百六十光年，在沒有超空間、蟲洞等匪夷所思技術(shù)的條件下，

    顯然也遠遠超出了人類的能力。

    試想一下，連光都要花費四百六十億年，才能抵達其邊界，而人類迄今為止發(fā)射的最快航天器，相對速度也不過每秒一百公里，用這種航天器，去探索遠方，連宇宙膨脹的速度都攆不上，只會離目標(biāo)越來越遠。

    何況還有一點，隨著航天器越來越遠，其與蓋亞、乃至太陽系內(nèi)人類文明的聯(lián)系，延遲也會越來越大，信號強度則越來越弱。

    延遲、減弱到一定程度，就會失聯(lián)，其對人類而言便也失去意義。

    西歷1432年發(fā)射的“旅行者一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孤獨的在太空中航行了一百一十五年，隨時間流逝，其太陽能電池早已失去工作條件，內(nèi)置電池也應(yīng)該已耗盡，現(xiàn)在人類已完全無法與其取得聯(lián)系，

    而這就等同于其“根本不存在”。

    存在，還是不存在，億萬年后或許將其捕獲的外星文明、甚至人類文明，“旅行者一號”當(dāng)然存在，也或許有價值，但是對今天的人類文明而言，

    認為其根本不存在，憑空消失，邏輯上也沒有一點矛盾之處。

    一旦想到這里，坐在不知發(fā)往何處的客車上，方然的思維，就跳躍性的繞過了“星辰大海是否必要”，意識到與人類航天器的絕對速度相比，信號的延時，衰減，才是制約人類走得更遠之關(guān)鍵因素。

    夜幕降臨，熱鬧的“里世界”逐漸平靜下來，到晚十點后，道路上幾乎見不到一個行人，顯得有些冷清。

    全民永生，不再擔(dān)心人生苦短，因此，凈土民眾對夜生活也意興闌珊。

    客車抵達終點站，走下車來，方然迎著微涼的夜風(fēng)伸了一個懶腰，感覺有點頭昏腦漲，他想了想，隨口招呼不遠處的服務(wù)機器人：

    “你好，這周圍哪里有高處，可以看夜景的？”

    方然的想法，是問一下附近哪里有高樓大廈，不過幾分鐘后，坐在騰空而起的小型直升機里，耳邊是夾雜“呼呼”風(fēng)聲的發(fā)動機轟鳴，他從敞開的機艙側(cè)門，看向大地，然后對機艙里的機器人笑了笑。

    “不會吵到地面上的人吧？

    哦，當(dāng)然不，我只是隨口一問，也請幫我把音效關(guān)掉、只保留體感效果，還有，再給來一杯格瓦斯，加冰的。”

    吩咐之后，下一刻，充斥耳孔的發(fā)動機噪音和風(fēng)聲便戛然而止，憨態(tài)可掬的機器人在機艙后搗鼓了幾秒鐘，想必只是在裝模作樣，就端來一杯氣泡細密的格瓦斯飲料，方然啜飲幾口，然后探身看向大地。

    置身于虛擬的“里世界”，只要想法合理，不會給其他人帶來麻煩，

    任何人都隨時可以當(dāng)“上帝”，就像現(xiàn)在，增強一下清冷的月光、便于觀賞景色，也只是一句話的事。

    坐在靜謐無聲、卻仍有輕微震動與起伏的直升機里，不緊不慢掠過大地，在星羅棋布的別墅樣建筑頭頂飛過，接近市中心時，在一棟棟高樓大廈之間穿行，方然很享受迎面吹來的風(fēng)，畢竟，這可是他頭一次搭乘危險的空中交通工具。

    直升機的噪音，氣流，對“里世界”的其他民眾完全屏蔽，一點也不擔(dān)心擾民。

    隨心所欲，來自古列強的一句成語，用在這里再恰當(dāng)不過。

    一杯格瓦斯下肚，感覺要打嗝，方然微微皺眉，就讓“系統(tǒng)”有所覺察、實時屏蔽了身體的感受。

    連打嗝都可以控制，這種體驗，對自己而言當(dāng)然是很奇妙。

    但卻并不真實，不是嗎，為什么自己一點也不覺得別扭，難道說，這虛幻的“里世界”，會比現(xiàn)實，更能讓自己的潛意識接受嗎。

    虛幻，還是真實，在這一刻又有什么區(qū)別，

    還是根本就沒區(qū)別呢。

    一邊觀賞夜景，一邊啜飲，格瓦斯喝了好幾杯，酒精含量其實是沒有多少，方然卻有點飄，他看向幾百米外的地面，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作勢想往外跳，他回過頭，看到身旁的機器人還沒一點反應(yīng)：

    “問一下，如果我就這樣跳下去，會怎么樣呢。”

    “這并不難判斷

    直升機距地面四百三十七米，直接跳下去，一定會摔成骨肉分離的餅狀，痛感劇烈，然后身體肯定會報廢，系統(tǒng)將強制刷新，將您送到指定機構(gòu)進行狀態(tài)評估，并接受為期兩周的緊急心理干預(y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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