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是衡陽郡內(nèi)山脈的起源。
得名于戰(zhàn)國時期。據(jù)甘石星經(jīng)記載，因其位于星座二十八宿的軫星之翼，“變應(yīng)璣衡“，“銓德鈞物“，猶如衡器，可稱天地，故名衡山。
衡山之北，水畔邊，周瑜獨身看著披著漫天星辰的山體起伏，一臉悲戚的沉默不語。
此處也是沅水與資水的交匯處，這兩條養(yǎng)育了無數(shù)荊南子民的河流，在此轉(zhuǎn)道向北，蜿蜒注入洞庭湖。
是的，周瑜率領(lǐng)的江東子弟，已經(jīng)靠近洞庭湖了。
當年赤壁之戰(zhàn)后，江東就在洞庭湖修筑了水寨屯兵，將此處當成進攻荊北與荊南的據(jù)點。在這個湖上，時常可見江東艨艟在巡邏。
只要再往東行走百余里，就能得到江東水軍的接應(yīng)，從而擺脫曹軍的追擊。
唉，想不到某也有一天，猶如喪家之犬！
周瑜回，看著躺臥在青青草地上的兵卒，看著他們鼻鼾之聲大作，聽著他們在睡夢中偶爾出一兩聲呻吟。
那是依然滲血的傷口，被夜間的蟲豸口舌舔的疼呼。
或者是反身不慎，壓到了傷口的痛苦。
每一聲沉悶的呻吟，都落在了周瑜的心頭上。如同有人拿著一把很鈍的刀子，在慢慢的來回割著心頭肉。
痛，不可言。
也讓他產(chǎn)生了一個很危險的想法。
若是此戰(zhàn)主帥，是伯符兄，而非孫仲謀，安至如此不堪乎？
是的，他想起了孫策。
那位臉上永遠洋溢著朝氣勃勃的燦爛笑容，讓人心甘情愿為之效死的，讓他心悅誠服的，曾經(jīng)的主公。
所以也得出了答案。
唉，伯符兄，為何天不假汝之年
孫策驍勇，銳氣十足。
每當臨戰(zhàn)，都喜歡沖鋒在前，將后方督戰(zhàn)、臨陣指揮之權(quán)交給他。他們兩個人，合起來就智勇雙全，讓敵人無懈可擊，讓敵人望風(fēng)披靡。
所以能短短數(shù)年便得江東之地。
若是，三日前，他在后方督戰(zhàn)指揮，孫策率兵勇往直前，此刻，狡狐陳恒的級，應(yīng)該用石灰裹上了吧？
舉荊南之地，也被傳而定了吧！
畢竟孫策的驍勇，更能讓江東子弟效死，比自己強太多了。
唉，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周瑜收拾了心中的郁郁，看著兵卒們，卻是才下心頭，又上眉頭。
三天的逃亡，他原先的千余人，現(xiàn)今只剩下一半。
他當日選擇的撤退的路途，不是途經(jīng)龍陽城，往益陽城的方向去找孫權(quán)會合。而是沿著沅水之畔，跨越衡山崎嶇的山道，借水軍之力橫渡洞庭湖，抵達長沙巴丘。
這是最明智的路線。
曹軍多為北人，善于平原之地作戰(zhàn)，一旦跨入南方的山路中，就會實力大減。光是折損在山中蛇蟲與瘴氣中的兵卒，至少得十之有一！
而且，原路返回途經(jīng)龍陽城，等于穿行于荊南劉琦軍。他就算再傻，都不會讓江東子弟送入敵人的懷抱中。
但是呢，他低估了，狡狐對他級的渴望。
甚于孫權(quán)！
曹軍典滿部一路銜尾追擊，一直追到他遁入到山區(qū)后，才因為度跟不上，不得不放棄。但是也讓他折損了三百多人。
這些兵卒，都是因為身上有傷，行走不便而自愿留下斷后的。
他的腦海里，現(xiàn)在還記得當時的情景。
一個又一個傷兵，自動的停下了腳步。
他們有些是年已經(jīng)三四旬的老行伍，也有未及弱冠的新卒。卻在此停下腳步之時，都很恭敬的行軍禮，看著他的眼神，依然是滿滿的狂熱，與崇拜。
嘴上說的，同樣是寥寥幾個字，“都督，走！”
沒有一個兵卒，因為戰(zhàn)敗而歸罪于他！
沒有一個江東子弟，在即將迎接死亡的前夕，痛哭流涕或者感傷命運不公，更沒有托付他照顧家人等等。
而是，但求，他們敬愛的大都督，讓他們吃了敗仗的大都督，能活著離開
此外，別無他求！
周瑜家學(xué)淵博，少時便熟讀諸子百家，年長后更是掌軍征戰(zhàn)四方，對慈不掌兵、棄少保多等等早就銘記于心。
然而，那些傷兵的面孔，卻銘記于腦海中。
一遍，又一遍的，不斷盤旋。
撕咬著他的愧疚，撥弄著他的感傷，無語凝噎著他的口舌。
欲罷，而不能。
但，此不過是曹軍的追擊而已。
很快的，寇封與魏延領(lǐng)著荊南之兵追了上來。
他們都是擅長于山地作戰(zhàn)的本地人，甚至有些人還在這片山脈里當過獵戶，對地形比江東之兵還要熟悉。
所以，他麾下的親衛(wèi)督，守護在他身邊十數(shù)年、早就成為半個家人的親衛(wèi)督，走到了他的跟前，很罕見的行了個全禮。
“都督，他日奪得荊南之地，還請讓人為我等收拾骨骸歸鄉(xiāng)里。”
唉，連收拾骨骸的話都說出來了，臉上竟然還帶著笑容，仿佛是老友之間的話別。
他也不等周瑜回答，便轉(zhuǎn)身往荊南追兵而去，還振臂高聲呼喊了一句，“江東子弟，愿留下斷后者，隨某來！”
這聲讓人自愿赴死的高呼，讓一半的兵卒出列，緊隨他的身后。
這些兵卒，也都深深的看了周瑜一眼，嘴里很親切的很簡單的叮囑一句，便提著兵刃一去不返。
那句話，很熟悉，這幾天被說了好多次。
是：“都督，走！”
直到現(xiàn)在，這些可敬的人兒，這些無畏赴死的江東子弟，依然堅信著，他們敬愛的大都督只要回到了江東，重整旗鼓，他日就能攻下荊南！
為他們報仇！
將他們的骨骸收回江東，安葬鄉(xiāng)里，落葉歸根！
周瑜已經(jīng)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怎么離開那些期盼的眼神，怎么被其他人拉著往洞庭湖的方向而走。
他只知道，心里有了個信念，未來為之奮斗的信仰：此生，不負爾等，必吞荊南！
銀月如水銀迸裂，灑了滿地。落在沅水與資水匯流處，蕩漾起了如絹的波光，像一根銀線似地蜿蜒流去。
帶去了消逝人兒的冀望，遏留了活著人兒的信仰。
然而，在璀璨星辰也無法照亮的林子里，有一群兵卒正心翼翼的靠近。
一只閃爍著銀月光澤的箭矢，搭在了一張三石鐵弓上，捏在一位須皆白的老將手中。
矢鋒，對準了周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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