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第一次寧越從真正的死牢牢房旁經(jīng)過，進(jìn)來的時候他是昏睡狀態(tài)，自然看不到除了關(guān)押自己之外的牢房模樣。
確實，比起其他的犯人而言，他和芷璃是特別對待，算不上關(guān)押囚禁，最多只能說是軟禁了幾天。但是與他所想的比起來，眼前這些牢房的環(huán)境比傳言中的恐怖還是要好上許多。
沒有想象中一個個渾身血肉模糊的犯人不分晝夜被鎖在刑具上，也沒有想象中老鼠亂竄，遍地都是污水和雜亂的稻草。一間間格局略小的牢房整體還算整潔，同樣基本都是兩張床鋪配置，顯得空間過小有些擁擠。
寧越所能看到的牢房，大部分里面并無囚犯，但是從一些留下的生活痕跡上不難現(xiàn)，這里牢房里應(yīng)該住了人，只是目前不在。
瞥見了他眼中流露的疑惑之色，司馬海威笑道：“似乎，你很好奇這里關(guān)押的囚犯？”
“早有耳聞，難得有機會一見，當(dāng)然要多看看。”
寧越聳了聳肩膀，抬手指向一間間空閑的牢房，問道：“看上去應(yīng)該大半都是有人居住的，但是人都哪里去了？”
司馬海威回道：“如果我告訴你，全部殺了，你信嗎？”
“不信。”
瞥了眼側(cè)面一間牢房中床鋪上疊放整齊的被褥，寧越輕輕搖頭。桌子上的水杯還剩半杯水，桌面上沒有積累灰塵，顯然一直有人居住。如果是被拉出去處決了，想必那人不可能還有心情將被子整齊疊好。
一路過來，并不是所有床鋪都整齊收拾好的，也就是說，牢房中并沒有那樣一條規(guī)矩。
“不少犯人，死刑犯，殺人放火，其實都有些迫不得已，被各式各樣的原因所逼迫。有些人，事后后悔了，但是畢竟有人死在他們的手下，后悔是沒用的。但是，可以給他們一個懺悔的機會。”
說到這，司馬海威停在了一處岔道口上，示意一旁的獄卒將一扇側(cè)門打開。
昏暗的牢房外，是一處寬闊的場地，處于樓頂上的一處廣場。
在這里，很多服飾各異的人在忙碌著，男女皆有，晾曬著五谷農(nóng)作物，或是腌制著各種獸肉，以及編織著竹木手工品。
廣場的周圍，只有少量的士卒在巡邏著，甚至有些會朝向忙碌中的人搭把手幫忙。
“這些難道都是這里的囚犯？”寧越一驚，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別的答案。但是，傳聞中囚犯應(yīng)該穿著統(tǒng)一的囚服才對。
“只是一部分而已，愿意悔過的那一部分。”司馬海威輕輕點頭，輕車熟路地穿行在忙碌的眾多囚犯之間。
似乎他經(jīng)常來這里，看到他的那些囚犯紛紛點頭示意，卻也沒有過多行禮，而是繼續(xù)忙碌著手上的工作。
“其實在我登上皇位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對于某些迫不得已犯罪之人，確實在他們被怒火遮掩雙眼的那一刻，他們罪不可恕。但是在那之后呢？他們曾經(jīng)的罪惡奪走了別人家庭的幸福，但是同樣，他們自己也是父母的孩子，女人的丈夫，男人的妻子，或是孩子的父母。如果他們已經(jīng)悔過，真有必要，再毀掉一個家庭嗎？”
司馬海威突然轉(zhuǎn)身，盯著寧越的雙眼，沉聲問道：“你覺得，帝國的律法究竟為何而建立？”
寧越不假思索回道：“處罰已經(jīng)犯罪之人，威懾心懷不軌但是不曾犯罪之人。”
“大概，大部分人都是你這樣的答案。律法的存在，也許不能讓帝國的所有人都變得很好，但是至少可以保證絕大部分人不至于變得太壞。每個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會存在一些惡意，律法的存在就是在威懾著他們，最多想想，不允許實施。但是如果真的錯了，就要付出代價。”
說罷，司馬海威抬手一指，指向了一旁正在腌制著獸肉的一名中年男子。
“他家很窮，腌肉的手藝是祖?zhèn)鞯模荒隇樗穗缰频娜馍先f斤，但是自己一年到頭來，也許吃不到三斤。有一天，他的孩子偷偷切了一小片肉藏了起來。結(jié)果后來被他的雇主現(xiàn)了，不顧他苦苦哀求，當(dāng)著他的面把孩子打了一頓，然后要扣他一年的工錢。而那個時候，他的妻子正好重病在床，需要錢救命。而孩子偷肉不是自己饞了，而是希望給母親補一補身子。”
微微點頭，寧越問道：“然后呢？”
司馬海威回道：“后來無奈之下，他動了歪念，再一次交貨的時候偷偷潛入雇主的賬房中偷竊。結(jié)果被人現(xiàn)，雙方爭執(zhí)下，對方拔了刀，卻由于力氣不夠，被他誤殺。當(dāng)他被抓住的時候，是在自己家中為妻子熬藥。他偷的錢，數(shù)量正好是被扣的一年工錢，再減去他孩子切下的一小片臘肉的市價。雪龍帝國律法第一條，殺人者死。但是如果是你來裁決，你會不會網(wǎng)開一面？”
寧越沉思道：“有句話叫做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是，我一直覺得那不過是某些人事不關(guān)己的妄意評論罷了。在我看來，他根本沒有害人之心。”
“所以這個時候，到底執(zhí)行什么？律法還是人情？一旦出現(xiàn)破例，帝國的律法將會遭受到質(zhì)疑，威懾性不再。但是不網(wǎng)開一面，又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心。他殺了人，罪逃不了，所以恐怕下輩子都只能待在這里。但是，他不會被處死，而是換個地方繼續(xù)工作，將他最擅長的手藝?yán)^續(xù)揮。賺到的工錢，會送到死者家里和他自己家里。”
再一次邁開了腳步，司馬海威繼續(xù)穿行在眾多犯人之間。
“之所以允許他們穿著便服而不是囚服，就是要讓他們心里沒有負(fù)擔(dān)，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其中表現(xiàn)好者，每個月允許外出趕集一次，當(dāng)然有人跟著監(jiān)視。連續(xù)三年沒有意外者，允許自己外出。再過一年，無意外者，逢年過節(jié)一年允許回家一次，同時可以家人來這里與他們團(tuán)聚兩次。”
寧越再問道：“要是出了意外呢？”
“抓回來，處死。按照本來的律法，他們很多人都是死罪，不過是法外開恩從輕處理了。如果膽敢逃跑，那就沒有再同情的可能，殺。不過這五年來，逃跑的只有三人。”
最后，司馬海威站到了天臺的邊緣位置，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座巨大的死牢。
“當(dāng)然，你看到的這些，都是情有可原之人。至于那些不思悔過的窮兇極惡之徒，或是心懷不軌的陰謀家，自然沒有這個機會了。”
寧越會意，答道：“比如說，和章家一同謀反的那些人？”
“對。戰(zhàn)亂不過結(jié)束五年多，還妄想再次挑起禍端之徒，殺無赦。對于這一點，沒有同情的必要。當(dāng)然，禍不及家人，老少婦孺，與此事無關(guān)者，我不會殺。”
立在邊緣位置，司馬海威緩緩合上了雙眼，嘆道：“也許是因為我的登基并非名正言順，我需要注意的地方很多，也必須一些鐵腕手段捍衛(wèi)皇位。但是，也正因為我算得上從最底層一步步走上來的，得以見證許多在皇城中長大的儲君無法了解的民生疾苦，所以又會心軟去改善一些原有的無情律法。是不是覺得，我的做法很矛盾？”
寧越應(yīng)道：“我?guī)熥鸾踢^我一件事情，世間沒有絕對的對錯，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去做就好，過了段時候后再回顧時，依舊覺得自己沒有做錯，那么，對我而言，我當(dāng)初做對了。”
“經(jīng)你這么一說，我倒有點想會見一下你的這位師尊了。”
轉(zhuǎn)身拍了拍寧越的肩膀，司馬海威湊到他耳邊，問道：“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不是幫我取得了新銳大比的資格嗎？而且，常玄軒與小茵也在隊伍中，我自然會全力以赴。當(dāng)初的怨恨早已沒有強烈，但是說已經(jīng)釋然放下，我可是做不到的，必定到時叫那些曾經(jīng)蔑視我誣陷我之人，看看他們當(dāng)初的判斷是何等錯誤。此外，這一次，還能夠與各路同齡新銳交手，必定可以有所新的感悟與長進(jìn)。”
說到這，寧越嘴角一挽，在他腦海中赫然浮現(xiàn)出了一道倩影。
慕容菲蕓，約好了的，到時一決勝負(fù)！
“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過了新銳大比，你打算做什么？”司馬海威的微笑突然間深邃了不少，眼中閃爍的目光似乎想要洞穿寧越的內(nèi)心。
寧越哼聲一笑，回道：“所以說，你帶我來這里，包括之前將我送入死牢，都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有圖謀？告訴我了那么多，其實是打算招攬我留下來，幫你？”
司馬海威沒有掩飾，點頭回道：“有這方面的意思。你有著很好的潛質(zhì)，各方面的，我確實希望你可以留在這里。章家的謀反已經(jīng)結(jié)束，但是陰謀并沒有就此完結(jié)。紅狼的任務(wù)還會繼續(xù)，但不會有之前那么多了。我可以給你一個擺得上明面的正式身份，比如疾狩的小隊長。十年后，說不準(zhǔn)你有機會成為帝國的四大元帥之一。”
“真的很誘人的條件，但是，我需要考慮。”
寧越目光突然一瞥，向一旁走去。
“不如，讓我再隨便逛逛，看看。”
“請便。”
司馬海威一笑，很快，他身邊又到來了一人。
“他的洞察力與判斷力都很強，但缺點是露出的鋒芒太盛，不懂得收斂。木秀于林，必折于風(fēng)。特別是他這種能耐尚未長成，還不知道如何正確掌控的毛頭小子。”
來者一嘆，目光落處，正是寧越的背影。
“那么你覺得，他會留下嗎？”司馬海威玩味一笑。
對方沉聲回道：“他的命格與你相似，天生的強運者，但從命理上來看，背負(fù)著更沉重的命運。有一點毋庸置疑，他是一個不甘心居于人下的主，和當(dāng)年的你一樣。對于這樣的人，收服是難上加難，如果可以……”
抬手示意那人無需繼續(xù)說下去，司馬海威嘆道：“就此打住，我的敵人夠多了，沒必要再立一個。如果到時他想走，讓他走吧。也許，他不僅僅是不甘居于人下，不說雪龍帝國的元帥之位，他的心甚至不是整個萬國邊疆能夠容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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