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連心底那一絲絲的不能割舍,都生生被斬斷,不要連這份可憐的牽連,這份無望的破碎都在搖曳的燈火里一絲一縷被悉數抹去。
可屋子里明明是漆黑一團呀!
除了那星星點點的明燭華燈隔著煙青色的霞影紗落在榻前,飄散搖曳,幾近是晦暗不明。
她只是太傷心了。
少雨突如其來的一坐,原本就些驚到小容,她俯下身正欲開口相詢,少雨便如一個無助的孩子緊緊捂住雙眼往暖榻的處躲避而去,小容慌了神,出大事了,小姐與云陽少爺一定出大事了。
遠遠地,有宮人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御駕在前呼后擁里駕臨武陵宮。
無數盞八寶琉璃華燈簇擁著宣帝走將進來,將窄窄一間屋子照得燈火通明如同白晝。宣帝一眼望去,見少雨背對著他,將身子蜷成小小一團,心中又是喜歡,又覺可憐:“醒過來了?”
小容連忙迎了上來福了一福:“回君上,淑美人剛醒過來,就是想起當日的情形,給嚇著了。”
漫說是她給嚇著了,就是他也給嚇著了。這兩日歇在武陵宮,夜夜與她共枕同眠,他真是擔心,她就這么靜靜的一直躺下去。
可他和她的日子還那樣長,長到令他覺著從前竟是相見恨晚,頭里那些日子都是他白白的辜負了。
“莫怕,有朕在!”
宣帝一個劍步上前,正欲上前俯就,可當著眾人的面又恐失了體面,略咳嗽一聲:“都散了!”
小容這才領著一眾宮人慢慢退下了,隔著嵌詩文碧紗櫥,她又瞧見宣帝極其溫柔將自家小姐抱了一個滿懷,可少雨卻始終偏著小臉,看不清她的形容,小容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盼,但愿小姐是個明白人,君上待她不薄啊!
“但凡有朕在,就不會委屈你。”
“嗯!”
少雨軟綿綿的伏地宣帝的肩頭,有氣無力的應了一應,哆嗦著唇角想要說些什么,眼淚卻在眼眶里直打轉。
“別哭。”
望著她淚流滿面的小臉,宣帝笨拙的從衣袖中取出手帕替少雨擦眼淚,那方素色的手帕整潔干凈,只是上頭仍沾著淡淡的墨漬與紅印。
少雨認得,那是夜里去乾元宮,在瀛海落下的,沒想到宣帝竟是有心一直收著。她心下陡的一酸,洶涌的淚水便如潰了堤一般,滾落下來。
與云陽那么多年的情分,竟不比得與宣帝的幾面之緣。
所謂情深似海,最后竟付諸于人事難分,原來再深的羈絆,都抵不過歲月流年。
“該要怎樣你才不會這么傷心。”
她無助的哭著,滿面淚痕如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宣帝只覺他的一顆心,都被她填得滿滿的,一腔的惆悵與酸澀。
他暗自下了決心,斷不教她再受半分委屈。那樣一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就是要人疼著,寵著,呵護著。
“淑美人,朕命令你不許再傷心了,這是御命。”
少雨見宣帝措手不及抬了御命出來哄他,聲音雖是鄭重其事,可那細長的眉眼里俱是憂心。那一瞬,她哭得更傷心了,埋首在宣帝寬厚的肩頭,似要將所受的無奈委屈盡行流盡。
“好了,好了,你要想哭,就哭個夠罷!朕陪著你!”
至戌時,宮中譙樓上報時的更鼓敲了兩響。
宣帝聽得外頭李十全壓低著嗓音催請了好幾回,方留戀的松開少雨,招手命宮人入內更衣。宮人們跪在宣帝的腳下,原只當是國君寵幸了淑美人,以為是她的元紅弄污了龍袍。
卻沒料到,卻是淑美人的眼淚將那平金繡的杏子黃龍袍哭濕了一大片,心中俱暗暗稱奇,只道,俱尋常百姓家的男子也鮮少有如此縱如女子撒嬌使性子的。
從此以后,君上的眼中恐怕只有淑美人一人了。
“朕得先去一趟永壽宮,明兒再來看你。”
少雨哭得嗓子都啞了,紅腫著兩只核桃一般的眼睛坐在榻上,有些怔怔的,見宣帝依依不舍,這才扶著小容的手搖搖擺擺的下了榻。
有別于大冬天嬪妃們慣常穿著的貼身小褂,她穿著一襲廣袖長衫制裙,纖腰細細,以石青色的絡子輕輕勒住,只覺不盈一握,十二幅湘裙才沾了地,便如白煙花簇雪,悠悠落在宣帝跟前。
宣帝的身量極高,只得略低了頭去扶她,見她怯怯抬頭,更覺眉蹙春山,眼顰秋水,任是哭得傷心如是也如此動人,心中驚道,素來不喜女子慟哭的,自少雨之前,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任誰不是笑臉相迎。
偏她哭起來他就是驚艷了,原來他竟是這樣寵著她,寵到連她的一笑一顰都深以為然。
“好生伺候著,你家主子益發清減了。”
臨別前,他原想著再吻一吻她猶帶淚痕的小臉,奈何李十全催得緊,身旁又數十個宮人簇擁著,只得用力握了握少雨的纖纖一手,這才大步流星出了武陵宮。
“君上這樣寵愛小姐,小姐可不要不知足啊!”
“我,”
小容依舊扶了少雨上榻,少雨卻只是歪著,怎么也睡不著了。心中那些傷心欲絕恣意慟哭過后,渲泄了許多,聽得小容絮絮,說著宣帝這好那好,只覺很是不安。
是的,且不論宣帝如何寵著她,她都不應在他的跟前如此慟哭的。
她與云陽的生死纏綿,漫說是當著宣帝的面,換作是在任何人的跟前她都不應如此失態,一不小心表露了真實的自己。
偏是宣帝,偏是他。
……
且說御駕出了武陵宮,宣帝端坐在暖轎上,一想到少雨,只覺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眼前滿滿俱是她滿面淚痕,梨花帶雨的形容。
真是的,宣帝暗自哂了聲,他這是怎么了,從前寵洛妃不過只是興興然,卻并不是如此這般,他這寵愛里頭有越來越多的牽腸掛肚了。
“君上,君上”
幸得李十全一陣小跑伺候在暖轎邊上,將他從溫柔鄉里拉了出來。
“嗯!”宣帝定了定神,舒展的眉頭,又漸漸斂緊,擠兌生出一條細線,直沖眉心。卻是大白天,他與母親顧太后兩下里的搜查抓住了蛛絲馬跡。
不是洛妃,也不是太和郡主,居然會是馮昭儀。
一想到馮昭儀,平日里溫柔敦厚處處體仁的形容,他始終是難以置信的。
“見了人再說。”
“母后娘娘,有什么話讓昭儀站起來回罷!”
永壽宮正殿內青銅鑄的鶴、鹿同春陳設下,馮昭儀被宮人摘去了簪珥珠飾,又散開長發,脫去錦衣華服,僅穿著素白的絲褂跪在顧太后的跟前。
顧太后端坐在壽字插屏下,卻不置可否,既不理會宣帝,也不急著叫起。
倒是一旁陪坐著的洛妃,跟著求饒:“好歹懇請太后娘娘恩典,容馮昭儀趿了鞋再回話兒!”
宣帝挨著顧太后往一旁金璧輝煌的團龍寶座上坐了,聽得洛妃如此一說,這才留神一看,果然馮昭儀不獨脫簪待罪,一并連繡鞋也被除去,赤著蓮足,因穿著素服,怎么藏也藏不住,很是羞辱。
“這里沒你的事兒,你先退下罷!”
“母后娘娘也是為了你和你腹中的胎兒著想。”
見母親顧太后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便下了逐客令,洛妃又是一臉委屈,宣帝只得招手叫進宮人,著御前的宮人好生看顧,送洛妃回宮。
“罷了,罷了,雖是君上恩典,我身邊到底也帶著宮人,你們還是留下伺候君上。”
才出了永壽宮的儀門,洛妃便擺手打發了御前的宮人。
早已等候多時的心腹宮女紅珠迎了上來,將一只燒得暖轟轟的手爐也一并遞了過來,并穩穩扶住她,關切道:“娘娘,仔細腳下,雪天路滑。”
“不妨的。”洛妃隱隱有些煩燥,她頻頻回首,往燈火通明的正殿不住張望。
紅珠見狀,只當是出了紕漏,可轉念一想,倘若事情鬧了出來,洛妃又怎能如沒事人一般由御前的人眾星捧月一般送了出來,因相詢道:“娘娘,既然事情順利,你又何必太擔心?”
“噓!”
洛妃收起平日里的驕矜,多了份謹慎小心,她握著紅珠的嘴,拉了她往前又走了幾步,確信四下無人,這才憂心忡忡道:“就是出乎意料的順遂,令人很是不安。”
見紅珠呆了一呆,一臉莫明,洛妃便將首尾細細一遍說與紅珠聽。
卻是她與洛妃,陪著顧太后接見完王妃誥命之后,顧太后留了她二人下來一同用晚膳。因為心里有了準備,這頓看似家常的晚膳她倒也吃得平靜。
席間,顧太后一臉慈愛,與她二人說說笑笑,何曾露出半點猜忌之色,連馮昭儀也如尋常一般跟著湊趣,一頓飯的功夫,還連著說了好幾個外四路的笑話。
婆媳三人,由此看來似乎只有馮昭儀一個人蒙在鼓里。
“聽娘娘如此說來,必是用罷晚膳,六局的人才進來回話的。”
“正是,”卻是六局的人捧著一只錦盒,還帶了太醫院傅太醫,隔著珠簾討顧太后示下午。顧太后也不避忌,當著她二人的面,命嚴尚宮如實招來。
“回太后娘娘,監察尚宮在馮昭儀娘娘的碧蕓宮找到了這個。”
還不待傅太醫上前查驗那錦盒里的物件,馮昭儀登時臉色慘白,“咚”的一聲兀自跪了下來,以額點地將頭磕得如搗碎一般,張口閉口“臣妾罪該萬死。”
“她都默認了,娘娘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她怎的不分辯?不為自個兒開脫?”
自顧太后打發了洛妃之后,永壽宮正殿的氣氛越來越肅穆。宮女打起龍鳳雖呈祥的流蘇幔帳,扶著顧太后走到馮昭儀的跟前:“既是君上憐惜你,哀家許你站起來回話。”
“臣妾謝太后娘娘恩點。”
馮昭儀想是跪得久了,乍一起身,眼前一陣發黑。
宮人們見狀也不敢上前去扶,倒是嚴尚宮離得近,順手拉了馮昭儀一把,那馮昭儀緊緊抓著她的手,這才緩緩道:“有勞了。”
“奴婢不過是挨得近而已。”
嚴尚宮眼見馮昭儀站穩了,這才垂了眼眸往后退了一步,交握著雙手,只覺掌心里一陣刺痛如被咬過了一般,怎么,她這是在警告她么?
還真沒看出來,平日里對眾人和顏悅色的馮昭儀,也是盞不省油的燈,竟以蔥管長的指甲狠狠剜進她的皮肉,痛得鉆心。
她當她是什么?
她嚴尚宮承認自個兒在太后跟前是下作的奴婢,可從沒打心底里承認這些后宮嬪妃就是她的主子。想與她聯手,她憑什么?
不論是家世、人才、還有宣帝的寵愛,馮昭儀哪樣都不算拔尖。
她也配?
不過,嚴尚宮轉念又想,欲投鼠而忌器,馮昭儀見那東西,還不及問話便一聲不吭的應了下來,難不成她真想往絕路上奔了去?
好死不如賴活,更何況身處后宮,她從來只見那起削尖了腦袋斗下去的,試問,又有哪個會傻到讓自個兒白白去送死……
不妨看看馮昭儀究竟是個跳梁小丑還是老謀深算的狐貍。
“昭儀稱罪該萬死,罪從何來。”
宣帝是個明白人,一面與顧太后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一面也算是顧念君臣夫妻之情,便打定了主義,親自問馮昭儀的罪。
“臣妾不應將此藥帶入禁宮。”
“此藥為何物?”
宣帝聞言,與顧太后對望了一眼,示以查驗。
傅太醫見狀,便上前開了錦盒,從一橫雙排的盒子里頭取出一只二寸大小的瓷瓶,拔了紅綢裹的木塞,又取乳缽來倒出一淺盞,先是嗅了嗅,爾后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針探入藥碗中,試了良久,銀針依舊亮白并無變色,心中疑惑,只得蘸了些于唇上試藥性。
“傅太醫大可放心品鑒,此藥雖禁,卻無毒性。”
“你既口口聲稱不應將此藥帶入禁宮,無毒又是何意?”
一石激起千層浪。
宣帝、顧太后、嚴尚宮等人面面相覷。
還是傅太醫,仗著膽子,又蘸了些許于口內,仔細斟別,馮昭儀私藏于宮中的到底是為何物。
“敢問娘娘,平日里可是氣血兩虧,故葵水不能如期而至?”
“倒是教傅太醫瞧出來了。”
馮昭儀又跪下來,她先是向顧太后磕了頭,復又向宣帝磕了頭,欲語淚先流,頓了頓,才道:“臣妾入侍多年,一直不曾替君上誕育皇嗣,心中一直很是不安。前些個日子,聽聞洛妃姐姐懷有身孕,只覺自個兒無福,便四下里討教……”
傅太醫確認后,因向宣帝及顧太后回道:“這藥瓶里裝的卻是紅花艾,這紅花艾又喚益母草,能助婦人調理元氣,益于懷孕,只是,婦人懷胎后,卻是禁忌。”
宣帝道:“依傅太醫的意思,這藥于馮昭儀是補藥,卻于孕婦是禁藥,比如洛妃是斷斷沾不得此物的?”
傅太醫道:“回君上,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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