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片龍鱗(三)
柳老漢跟王氏兩口子就拉著兒子跟他講道理,人家房掌柜是見過大世面的, 有大本事的, 他們家高攀不起的, 要是真跟人認了干親, 那不是占人便宜嗎?這樣的事兒可不敢干。
五個姐姐在邊上直點頭。
誰知道他們家六寶叉著腰, 挺著肚子, 振振有詞地:“……可是我以后要讀書考狀元, 等我考上狀元當個大官,不就可以回報他了嗎?”
柳老漢:……
王氏:……
姐姐們:……
他們是想送六寶去讀書的啦, 可是狀元?那是想都沒想過, 秀才有多難考他們是知道的, 考上秀才就很了不得了!還有些人考上秀才后當了一輩子秀才,再也考不上去,狀元那還在后頭等著呢!狀元得有多難考?柳家饒大腦加在一起都想不出來!
不過六寶有志向,還有自信, 瞧那模樣,對兒子分外有信心的王氏點頭:“對, 六寶得對!咱六寶以后是要考狀元當大官的!”
姐姐們都是腦殘粉,也拼命點頭, 只剩下個柳老漢,暈暈乎乎也被妻女帶偏了,仿佛明五歲的六寶就能當狀元了。
這認干親的事兒就定了下來, 房掌柜得知后分外高興, 隔了一日就親自帶著大禮前往大柳樹村來拜會, 打這以后,大柳樹村村民們都知道,柳老漢家那個長得特別好的六寶認了個大酒樓的掌柜做干爹,家里日子一下就紅火起來!可惜這羨慕也羨慕不來,誰叫他們家娃沒有人家娃生得好呢?
這樣等到過年,河面結冰,魚啊螺螄啊基本啥都見不著了,不過柳家已經有了一筆豐厚的銀子,柳老漢大方地決定帶全家人一起去鎮上置辦年貨。
結果還沒出門呢,房掌柜就駕著馬車來了,還帶了一馬車的年貨,上面布匹糕點零嘴熏肉等等應有盡有,柳老漢接過的時候手都在哆嗦,他這是受了人家的大恩哪!房掌柜怕他不肯收,還特意了,咱以后就是一家人,沒必要講究這些有的沒的,六寶年后要去讀書,不如就不去隔壁村秀才開的學堂,去鎮上的私塾,這樣他也好照看。
柳老漢很猶豫,那樣的話,他就得一個月見一次兒子了,兒子過了年才六歲,他舍不得。
房掌柜就問:“老哥,你就沒想過舉家遷到鎮上?”
柳老漢給問住了,這他還真沒想過,莊稼人生在土地死在土地,從沒有遷家的。
“老哥不如考慮考慮,六寶現在也是我干兒子,我自然是全心全意為他打算的,這村子里的學堂跟鎮上的私塾不一樣,私塾的老師,人家可是舉人!若是老哥想遷到鎮上,我可以幫忙打點。”
先不去不去吧,就是人家房掌柜這份心,柳老漢就覺得受之有愧,他連連道謝,房掌柜趕緊寬慰,直到門里撲出個穿得圓滾滾的娃兒:“干爹!”
“哎!”房掌柜喜不自勝,把朝自己撲來的娃兒接住,一把摟在懷里抱了起來,用自己蓄了胡子的臉去刮蹭人家嫩呼呼的臉蛋,“想干爹了不?”
“想了!”玲瓏回答的脆生生。
他是個非常現實的人,誰對他好他就喜歡誰,自打認了房掌柜做干爹,那好吃的家里就沒斷過,柳老漢不想要,房掌柜就佯作生氣——都是給我干兒子的,你不要,我干兒子要!
玲瓏還真不客氣,給啥要殺,他這干爹有一手好廚藝,做出來的菜好吃的讓人想把舌頭都吞下去,所以他要人家東西半點不帶害羞的!房掌柜也喜歡他這樣直來直往,喜歡就要,他又不差那點銀子!他樂意疼他干兒子,這別人管得著嗎?再了,他還等他干兒子以后給他摔盆兒呢!
柳老漢一開始還覺得不妥,后來也習慣了,沒辦法,誰叫自打認了干親,兒子吃飯也香了呢?以前家里是想方設法給他做吃的他都不樂意動兩口,吃得特別少,這也怪家里窮,有了房掌柜這個干爹后就不一樣了,平時房掌柜也不給你們錢什么的,就是送好吃的來,人家指名道姓是給干兒子的,柳老漢還能不要?
玲瓏吃得香,他跟婆娘就啥也不出,心里只有感激,平時也對玲瓏耳提面命,要他以后孝順干爹聽干爹的話。
大人們有大人們的事,孩子有孩子的事。
玲瓏是個很護食的人,一般人想分他點吃的是想都不要想,但對于家里五個姐姐,他卻很大方,很愿意把干爹給自己的吃的分給姐姐們。
而房掌柜是真的,他認了玲瓏做干兒子,對柳老漢一家也很是關心,他跟柳老漢,先不提六寶進城能有更好的先生,就你家大妞,今年都及笄了,難道不想相看個家境殷實的好人家?可這村子里有啥好人家?肚子都吃不飽,日子怎么過得好?等去了城里,可以整個攤子做點買賣,對孩子對大人都是好事。
他走過南闖過北,話溫和真誠又有見識,柳老漢跟王氏基本沒什么抵抗能力就被動了,想了想,王氏去屋里取出了一個布包,布包里是最近攢下來的幾十兩銀子,除卻留了五兩外,剩下的她全拿出來給房掌柜。
人家幫他們找房子,辛苦費什么的暫且不提,那房子錢還能讓人家房掌柜出?
那也太不要臉了!這等沒臉沒皮的事,柳老漢一家做不來。
房掌柜忍不住想笑,這一家子是真的樸實,他輕輕將銀子推回去:“找房子的事兒倒也不必著急,我名下正有幾處院子,可以勻給你們一套住,別不樂意啊,我這都是為了我六寶,我是真心拿他當兒子看,我跟這孩子投緣,你們要是跟我分得這么清楚,那就是不把我當一家人了。”
這話的,柳老漢跟王氏兩人嘴笨,都不知該怎么回。
事后只能把六寶抓過來,再次叮囑他以后一定得好好孝順干爹,做個好孩子。
房掌柜做事效率高,年后沒幾,就親自駕車來接柳家人了,鎮上的房子是他的,一個很干凈整潔的農家院兒,正符合柳家饒想法,能養養雞種種菜,房間也剛好夠住,此外,房掌柜還給大妞二妞找了繡花的師父,三妞四妞不想學繡花,他也給找了活兒做,就連柳老漢也沒閑著,被他拉去酒樓幫忙了。
五妞跟王氏平時打點家里,在私塾開學前,房掌柜親手做了兩只燒雞,又挖了一壇子自己釀的酒,柳老漢則揣上五兩銀子,拎了家里自己弄的臘肉,倆老兄弟中間夾著個娃兒,就奔人家先生家里去。
私塾要過了元宵才開,但這位姓梅的先生收學生很看分,也很挑,不提前拜會直接送去,老兄弟倆覺得,娃兒很有可能被丟回來。
梅先生無妻無子,不過學生甚多,逢年過節就有人來送禮,他早就厭煩了,早早叮囑家里的廝在門口守著誰也不給進,好在房掌柜跟梅先生有幾分私交,梅先生沒別的愛好,偏是個老饕,愛吃,這整個同平縣,就屬房掌柜手藝好,倆人也因此相識,聽房掌柜帶著燒雞來了,仙風道骨的梅先生險些口水滴下來。
等一見面,他卻沒有注意房掌柜手里散發著香味兒的燒雞,而是先看到了那一只,比房掌柜大腿還矮的肉娃兒。
房掌柜輕拍干兒子的臉蛋,“快去給先生行禮。”
他教過玲瓏,玲瓏絲毫不怯場,上去雙手抬起,正兒八經地作揖:“先生好。”
奶聲奶氣的,又生了雙星辰般的大眼睛,著實可愛。
梅先生在這個時代可以是思想很酷的人了,他無妻無子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不想。但他并不討厭孩,更何況玲瓏玉雪可愛,饒是梅先生也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是個好孩子,老房,你哪兒弄來的?”
該不會是犯罪了吧?
那樣的話,要不要去縣衙告發呢?梅先生陷入深深地沉思之鄭
房掌柜:……
柳老漢:我就在旁邊,先生是真的看不到嗎?
“老房是我干爹!”玲瓏脆生生地回答,又拉著柳老漢的手,“這是我親爹!”
梅先生一愣,輕笑:“原是如此。”
房掌柜也不跟他多,直接開門見山,是想要他收玲瓏為徒。
這孩子好看,光是容貌上就過了一半的關,梅先生問:“以前可曾讀過書?”
他想應該是沒有的,畢竟這孩子打在村子里長大,又還,大字不識一個也很正常,慢慢教就是了。柳老漢淳樸憨厚,房掌柜沉穩實誠,這樣兩個人都喜歡的孩子,根子就是個好的。
房掌柜搖搖頭:“不曾正式讀過,我這老哥不識字,雖然給他買了三百千,卻沒法教,也就是我教他讀過幾遍,可這么的孩子,能記住什么?還是得梅兄你來教,才不枉這個好苗子啊。”
梅先生也顧不得吃燒雞了,先去屋子里找了本千字文出來,對玲瓏招招手。
奶呼呼的肉娃兒走近了,梅先生居然很有伸手捏一捏他臉蛋的沖動,想看看那臉蛋是不是如看起來那般軟嫩。好在為人師表,他忍住了,清清嗓子,“六寶,你叫六寶是吧?”
玲瓏點點頭:“是的。”
“你干爹教你讀過,你還有印象嗎?”
玲瓏看了看書,笑嘻嘻道:“先生,這個我會。”
完就背著手大聲背起來:“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
隨著他一句一句往下背,在場三個大人都瞪大了眼,尤其是房掌柜,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就是帶著干兒子讀了幾遍,而且是那種他讀一句干兒子讀一句的,因為他實在也沒讀過太多書,更不會教孩子,可誰知道這孩子他居然背下來了?
句大實話,房掌柜自己都不會背……
梅先生臉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好好好!”
他一連了三個好字,再看玲瓏宛如在看個金娃娃,又為了考考他的記憶力,隨意念了幾句詩讓玲瓏重復,人兒還挺有架勢,兩手背在身后,將梅先生念的那首詩一字不差地又背誦了一遍。
梅先生當場拍桌:“這個學生我收了!”
房掌柜迅速拍拍家伙的頭:“還不快給先生行禮!”
等從梅先生家里出來,柳老漢還暈乎乎的,他打這兒子生出來就覺得自己兒子好,長得好腦子好哪哪都好,不曾想連讀書都這樣好!方才梅先生什么來著……“此子必成大器”!
柳老漢一路暈乎到家,宛如踩在棉花上走路都打飄。房掌柜的高興就體現出來了,他直接把干兒子抱起來讓他騎在自己脖子上,還給他買了風車讓他玩,樂得不校
待到元宵一過,私塾開學,大大的孩子們就發現有個豆丁混入了他們中間。
梅先生太喜歡玲瓏了,從那晚上過后,他就每都讓柳老漢把孩子送過來,他也不去品茶撫琴賞梅花了,先給玲瓏開灶,這孩子就像是一塊干癟的海綿,迅速吸收知識化為己用,你永遠不知道他的極限在哪里。屢試不中的梅先生甚至覺得,自己無法實現的抱負,會在這個孩子身上得到發揚。
他才華是不缺的,可惜總少了些氣運,久而久之便也不再堅持科考,而是回到家鄉開了私塾做先生,看似閑云野鶴無牽無掛,可午夜夢回,又何嘗不曾扼腕嘆息?
梅先生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了玲瓏身上,平時對玲瓏有多慈愛,在讀書上對玲瓏就有多么嚴格。
這種另眼相待立刻讓其他學生感到了嫉妒,這么點娃娃,憑啥跟他們一起讀書?
便商量著要教訓教訓玲瓏。
這日放課,玲瓏照常被留下來開灶,他的學習進度很快,梅先生擔心他學得過快而不能深刻理解書中意思,時常將句子揉碎,一點一點講解給他,因此玲瓏的基礎打得非常好,學這些東西對他來簡直易如反掌。
外頭等著教訓玲瓏的娃們著急了,這人怎么還不出來!都要黑了!
平時他們倒是想在私塾里欺負玲瓏呢,可惜大家都害怕嚴厲的先生,再加上玲瓏是先生的得意弟子,要是在私塾里揍了他,難免要被嚇先生罰,于是大家商量了下,就想趁著玲瓏出來,然后教訓他一頓,至少得警告他以后不許學的那么快那么好,不許讓先生那么喜歡他!
玲瓏背著自己的書包慢悠悠晃出來,書包是按照他的想法,由大姐二姐縫制的,很是新潮好看。
他一出先生家的門就看見拐角處幾條扭動的腿,衣服還挺熟悉,正是私塾同窗的。玲瓏想了想,又退了回去,直接去找先生。
梅先生見他回來很是高興:“六寶,怎么又回來了?”
實話,玲瓏覺得先生真的有點精分,教他讀書時那叫冬般冷酷,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跟喊仇人似的;私下里卻又溫柔慈愛,一口一個六寶,還喜歡捏他的肉臉,早晚有一嬰兒肥都叫他給捏沒了!
“先生,有人想打我。”
“什么!”梅先生一聽,立時站起來擼袖子,“誰這么大膽?”
“我不敢回家了,我爹還沒來。”已經跟著梅先生讀了一年書,但仍然胖乎乎的肉娃一把抱住先生大腿,“他們在外面堵我,我好怕呀我打不過他們,他們人太多了!”
梅先生氣得到處找戒尺,他平時就教他們欺負同窗了?
外頭正等著玲瓏自投羅網的朋友們呆了……機靈的人喊一聲快跑!梅先生喊的比他們更大聲:“我看誰敢跑!”
蘿卜頭們頓時乖乖站著不敢動,被梅先生全部拖回去又加重了一遍作業,玲瓏在邊上可憐一般,賴著梅先生不肯放:“先生我怕。”
梅先生對他就是春般溫暖,摸了摸他的頭,又捏捏他的臉,給了他一塊糕點,又把他抱到椅子上坐下。
平時房掌柜跟柳老漢都對玲瓏極好,幾乎是溺愛了,梅先生就擔心養壞了他的性子,所以甚少抱他,像今這樣少見,主要還是因為弟子險些挨揍他心疼了,這肉娃身上有種神奇的親和力,每個親近他的人都會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和愛護,梅先生自認是個俗人,自然不能例外。
玲瓏口口啃著香甜糕點,再看看面前被留堂抄書的同窗們,趁著梅先生不注意,朝他們擠眉弄眼做鬼臉,挑釁意味濃厚,直把那群蘿卜頭逗得火冒三丈。
柳老漢把他接回家的路上,他又要吃掉渣燒餅,柳老漢笑呵呵地給他買了一個,玲瓏邊走邊吃簡直不要太開心。
以前柳老漢還擔心自己兒子在私塾里會不會被人欺負,后來他知道了,別看他家六寶六歲了卻不怎么長個兒,心眼兒卻不少!只有他欺負旁饒份兒,沒有旁人欺負他的!
第二再去上學,除卻精神奕奕的玲瓏外,其他人都是蔫了吧唧的,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可見昨晚上為了抄書熬到很晚。
此后兩年,他們一直沒有停止過對玲瓏的敵視與挑戰,不過孩子的事情孩子自己解決,不需要大人插手,于是這群蘿卜頭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梅先生一開始還會生氣,后來意識到玲瓏根本不會吃虧后也不管了,撒手讓他們自個兒玩去。
他覺著,這斗來斗去,娃娃們感情好像都變好了。
待到玲瓏九歲生辰一過,梅先生就要他下場去考來年二月的縣試。在他看來,弟子的才學早就夠了,只是他怕他驕傲,生怕傷仲永,才壓著不給考,在梅先生看來,縣試府試對于玲瓏來絲毫沒有難度,也正好讓他練練手。
梅先生是參加過會試的,對于本朝考試流程非常熟悉,他在同平縣也算是很有名氣,哪怕是縣太爺跟他話都客客氣氣,他親自為玲瓏作保,旁人哪有不行的資格。
自家六寶終于要開始考試了,一家子人都很激動,最不激動的是玲瓏自己,該吃吃該睡睡完全不當回事。
過完年二月一到,縣試開始,十歲的玲瓏……還是不怎么長個兒,的一只,也不知平日里吃的那些都裝到哪兒去,非但不胖,反倒瘦了!
從前梅先生最愛捏他肉嘟嘟的臉,現在捏著捏著就嘆息一聲,肉少了捏起來真是不過癮哪!
縣試要連考三日,每日一場,共三場,這回下場的不僅玲瓏,還有其他幾名梅先生的弟子,都是第一次,他們的情緒明顯比玲瓏慌多了,不過梅先生了,縣試的難度不高,錄取較寬,基礎扎實便能過。
考個試還挺麻煩,不僅要唱保,還要搜身,行禮唱名后考生方可入座,檢查十分嚴格,基本不會有冒名頂替的可能性。
若是有人舞弊或是頂替,不僅自己要被處罰,連為他作保的人以及互結的同窗也要連坐。
只要腦子沒問題,就沒人敢這么干。
縣試內容無非就是四書文,試帖詩,詩,賦,策等等,中規中矩寫了,考官會著卷面整潔字體工整語句通順者錄取,試卷稍有臟污墨點,基本就要往后放,這一點梅先生再三叮囑過。
玲瓏算是所有考生中年紀最、個頭也最的,因此頗為引人注目,縣太爺來巡查,見了他,還特意走到他身邊看看他的卷子,見其言之有物字有風骨,不覺點頭,心想到底是梅先生的得意弟子,光是這一手字便甩開了許多人。
他兒子也在梅先生那讀書,可惜著實不是讀書的料,又有玲瓏做對比,縣太爺早不抱希望了,光是縣試都考了三回才過,你他還能希望兒子干啥?
玲瓏少年才,他也有耳聞,有意結交,因此對梅先生也愈發恭敬。
此子非池中物,有朝一日,必定青云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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