勛戚爭窩,本就不是地方文武該過問的,這不符合底線。
鬧的嚴重了自有皇帝、內廷出面調理。
罵皇帝、抵觸內監是一回事兒,敢管勛戚橫行又是另一回事兒。
前者是階級矛盾,你罵皇帝,身后有無數的同僚、勛戚、士紳給你點贊;你若是敢管勛戚的事兒,自有承受報復的一天。
天下是朱家的天下,自做不出大肆報復、誅連罪臣破壞君臣秩序、感情的事情;可官員黨派傾軋、勛戚報復打擊時,就沒這方面的顧慮。
周七謹慎關注下,西邊井陘縣,北邊平鄉縣,東邊獲鹿縣,以及駐扎在倒馬關的井陘兵備副使也無所舉動,就連派人來探查的措施都無。似乎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又兩天過去,至二十日這天,抱犢寨一系列人終于開始向威州鎮遷徙。
久居地牢中的范長生也重見天日,許久不見顯得白胖一些。
下了山路,范長生就被擺在八抬大轎上,大轎以竹席圍起擋風,內中生一盆炭火取暖,范長生能從小窗看前后行進的隊伍,約有男女、少年、青年四百余人,也看到自己年幼子侄穿著青布棉絮衣跟在一眾年齡相仿的少年中步行前進,不由輕舒一口氣。
這一刻,他還是聞香教的壇主,可能到他死前、死后,他仍然是聞香教的壇主。
周七負手立在南山,看著遷移隊伍消失在村西口,頓時感到頭頂一片陰云被吹散。
大張旗鼓的遷移,不知能攪蕩出怎樣的渾水。
張宗柔離開抱犢寨,如蛇出洞。
許多想要動手的人自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這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引蛇出洞?
土門村這里有巡檢司護持,待土門關駐軍調走后,縣衙方面也使不上力氣,其他什么豪強大戶、聞香教堂主之類的,敢伸手過來,巡檢司就敢光明正大捉了。
現在只能等,看能不能混淆視聽,瞞過京里的勛戚。
這里遠離京城,只是京里勛戚的錢窩,每年分期向京里遞解金銀、貨物即可,實際并無太深交流、互動。
自己因勢利導設計的劇本里游家已經出局,礦場各家死了太多勛戚旁支子弟;游家死的游正道雖然是下代家主的胞弟,可只是這代家主的堂侄兒。
游正道這個人對游家家主來說說親不親的,又因游正道燒糧手段引出這場械斗來,讓各家旁支子弟死傷狼藉。游家丟了一處錢窩,但各家損失了血親,到底誰更虧一些,是算不明白的賬。
死傷這么多勛戚子弟,恐怕皇帝也會聽說這里發生的一場惡斗。
事已至此,皇帝能做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難道逼著礦場各家把吞掉的威州鎮還給游家?
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皇帝與游家關系好一些,游家吃了這個大虧屢次哭訴,把皇帝弄得煩了……興許會另撥一座京城腳下的皇莊給游家。
至于礦場各家,無非收斂子弟骨灰運回祖墳下葬,另派一些人來接替,并商議‘年貢’的事情。穩住這批新來的勛戚子弟或家臣管家,那就穩穩吃掉了威州鎮、礦場,付出的無非一年兩個季度的‘年貢’罷了。
年貢很多么?
很多,兩處相加一年約有一萬兩千余兩。
這大概是礦場、威州鎮盈余的七成,余下三成不管是留著做經營運轉資金,還是管事、大小頭目的紅包都是這邊的事情,只要保證每年上繳的銀錢有增長。
而井陘縣給皇明朝廷一年的賦稅有多少?
一切折算為銀錢后,不到三千兩;其中四成五屬于京運,歸戶部調用,余下的五成五是地方官吏的俸祿、官衙運轉開支,及地方修路、勸農、獎學的運轉資金。
穩穩吃掉這兩處百里地方,山多地狹只能養民三千戶,以這三千戶信眾為基礎培養吏員構建組織后……先吃了井陘、平定州。
若不能吃掉這百里地方引出禍患來,壇主范長生的人頭興許能發揮一些作用。
對于未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根基太淺,遠不是謀劃‘隆中對’的時候,當下目標是壯大自身體格。
可惜近在咫尺的獲鹿縣城,里面畢竟有個兵備衙署在,遇上一個西南出身與土民常打交道好忽悠熊文燦也是僥幸,哪能期望于下一任井陘兵備正使也是一個癡信鬼神的?
何況如今朝中東林秉政,這幫人宣傳口號的確響亮,若依著宣傳口號來看,新的兵備正使必然出自東林一伙人,也可能是個對鬼神之事不怎么敏感的人物。
遷移隊伍中,張宗柔騎在一匹走驢上,左右扭頭打量著遠近山崗、山勢脊梁坡面,十幾年不曾下山,什么都是新奇的,哪怕是這下了一場小雪的初冬。
薄薄積雪被山風吹卷散落在背風處,山勢多是黃突突顯得有些灰黑,觸目只有荒涼二字。
他身后的馬車里,張夫人穿羊裘大氅,懷里護著七歲的兒子,生怕受寒染病。
雖有神符治病,可張夫人認同一些最新冒出來的理論,認為神符激發的是身體元氣,與冥冥之中的福報、壽數有關,能不施符還是不施符的好。
張宗柔余光瞥到兩側飛旋的烏鴉,頗感不自由,處處被監控毫無隱私可言,這還是能看到的,入夜后還有許多看不到、無法察覺的監視。
原本十幾年宅在抱犢寨,每日翻閱時議、邸報小抄,談論時政倒也暢快,想說什么說什么。
如今走下抱犢寨,行走廣闊山野中,卻有一種裸身被懸在城門甬道里的羞辱感,仿佛甬道下走過的行人稍稍抬頭,就能看到自己一切陰私。
他目光游走各處,沒看到山梁草叢中有自己想看到的身影,已經三天沒見到父親張希孟的身影,這讓他分外焦慮。
維持著平靜目光,他現在只是敢緊緊抓握韁繩出力氣,甚至不敢用力握拳表達內心的不滿。
生怕一個不友好的小舉動被察覺,被其他存在惡意放大、中傷于他。
近來他也聽到一些流言,簡直把他架在了火上烤,說什么他是周家兄弟的父親,是他施法害死了周家兄弟的舅舅……
自己哪有那本事,現在就怕施法的那人突然嫌自己礙手,也把自家給咒殺了。
本就不是膽大之人,張宗柔心懷憂懼,領著四百余人緩緩而行。
待他帶人抵達北岔口時,就見白秀才領著一伙丁壯在北岔口開挖溝渠埋植木樁,正在修建路卡。
目光放遠,已有男女哆哆嗦嗦在開挖河渠,目光再遠一些,就見周五郎驅趕牛車走來。
約有三十余輛車,每車套一對牛駕車,這些牛余光而來舉止恭順,只有五郎一人坐在頭車上,一身玄黑道袍頭戴白纓戰栗,雙手還縮在暖袖里,毫無仙風道骨模樣。
可沿路開挖河渠、勞動改造的勛戚子弟、家眷、世代奴仆們卻不敢抬頭去看,仿佛看一眼就會瞎掉眼睛似的。
張宗柔內心唯有輕嘆,這就是力量。
唯力量至上,自己算什么老爺,僅是個奴仆頭目罷了。
十七日戰斗時,前后張玄梟往來傳遞命令,自己只能干等著,一點意見都插不上。
心生明悟,這幾日心中一點郁悶也被寒冷山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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