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二月天氣回暖運河解凍,南方的大批物資正急切運往消耗極大的北京。
天津巡撫畢自嚴肩上擔子很重,既要保證南方運來的大量、海量物資能有序、安全運往北京,還要分撥運軍及民運運力,使宣大、薊遼都能得到來自天津的補給。
作為新設立的巡撫衙門,畢自嚴也認領了新軍編訓額度。天津是漕運中轉(zhuǎn)集散地,在這里訓練新軍能就近得到最佳的補給,節(jié)省運輸虛耗。也是皇明三邊封堵國策中的三邊之一,另兩個是薊遼督師和登萊巡撫。
畢自嚴職責更傾向于編練新軍,京運、民運這兩個運輸系統(tǒng)有兵部、戶部派到天津坐鎮(zhèn)的協(xié)理侍郎主抓,畢自嚴只負責協(xié)助者兩個單位,予以配合、執(zhí)行。
京運、民運存在嚴重的運力虛耗,朝廷出錢糧養(yǎng)著的運船、運軍開春北上時,運來南方的一切物資都是北方急缺的,價值、利潤不菲。
所以官方運力被侵占嚴重,運船北上途中多有夾帶,被京中宮廷、勛戚、豪強、官員、商人侵占,他們的物資多運一些,戶部、工部、兵部的物資就少運一些。
朝廷維護運河、運船、運軍的支出是固定的,運輸效率越高,獲利就越大。
偏偏本身效率低下,僅有的運力還被侵占,戶部不得不想出一個可笑的辦法:給民間商船分攤運輸任務。這種托運方式,反而比朝廷自身的官方運力快捷、高效,成本還低。
畢自嚴本想多造運船增加官運運力的,可登萊巡撫陶朗先前年就這么干了,而且干的十分出色,結(jié)果今年初被抓到詔獄治了個貪腐之罪,一來二去審不出什么,就把陶朗先個關在詔獄里,讓許多人寒心不已。
有隔壁陶朗先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面前,政務忙碌的畢自嚴縱然有許多想法,現(xiàn)在也只能忍著、憋著。
至于天津港口許多本該賣到北京的物資被人截留,轉(zhuǎn)向經(jīng)保定、滹沱河拉到真定府之類的小事兒,也就不是畢自嚴能注意到的。
陶朗先被處置,寒的不僅有畢自嚴的心,孫元化的心也被傷的很嚴重。
在鹿泉谷里待了十多天,孫元化幡然醒悟,若不是絕望無助,他又怎可能去學習泰西之學?
如今混元教要什么有什么,既能奉天法祖不失祖宗傳統(tǒng),又能有強國富民的具體理論,那還委屈自己學什么泰西之學?
于是,在這個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里,孫元化帶著熊文燦的兒子熊鐘楚、侄子熊鐘吳及大大小小混元教控制的商船來天津做買賣。
他們采購南方運來能用得上的東西,上好的蘇鋼、閩鐵,藥材、布匹……偏軍用的物資價格走俏,還多是黑市流出來的,源頭直指官倉。
孫元化拋頭露面,在天津這個南北漕運中轉(zhuǎn)樞紐中自然遇上了許多熟人,比如御史楊廷筠。
在天津,有一段孫元化、楊廷筠的共同記憶。
楊廷筠資歷很深,孫元化執(zhí)弟子禮,兩人交談時議、國患之事,并一同參游天津巡撫畢自嚴的新軍訓練基地……不出意外的話,這座他們修建的營地,本該由他們這些掌握西學的西學黨官員來督練天津新軍。
為做好這件事情,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孫元化出資采購了許多器械,就連正統(tǒng)的紅夷大炮都湊錢買了四門。
孫元化來天津,目的就是為了這四門紅夷大炮。
把錢補給李之藻、楊廷筠和其他一些家鄉(xiāng)出資的士紳,孫元化就能拿到這四門封存紅夷大炮。
紅夷大炮之所以封存,源于當時徐光啟不肯妥協(xié),就編訓新軍一事,徐光啟一口咬死。花多錢辦多少事,非要逼著兵部給足額的錢糧編練新軍,錢糧不給足,那就不干這差事。
朝中東林人雖自詡開明,對待西學是熱切的,對待與西學捆綁的拜上帝教,就有些厭惡、抵觸了。
于是徐光啟即將到手的天津巡撫沒了,宣告前期所有朝廷出資、私人出資預購的費用打水漂。
徐光啟很受打擊回鄉(xiāng)養(yǎng)病,可許多尾巴還要處理,師尊甩手一走,孫元化不能跟著走。
他處理的后續(xù)事情就與大家投資、贊助的錢有關,本以為徐光啟能當天津巡撫,大家一起湊錢先采購火炮、火銃,火炮、火銃買到手,結(jié)果徐光啟丟官,那大家投資怎么算?
總不能平白無故交給后繼的天津巡撫畢自嚴,于是四門火炮就地儲放在江西廣信府城,等著徐光啟東山再起后使用。
結(jié)果掌政的東林人棄了徐光啟,著重任用李之藻、楊廷筠,還舍得花錢。
李之藻以光祿寺少卿職務管理工部郎中事,親抓造炮一事;御史楊廷筠也得到重用,帶了好大一筆錢去澳門采購紅夷大炮。
連帶之前四門,楊廷筠又采購了二十六門,一共三十門紅夷大炮!
這三十門紅夷大炮,此刻就在天津碼頭!
不僅這些,還有從福建、廣東找來的鑄炮工匠,其中包括幾名在呂宋幫佛郎機人鑄炮的中國工匠。
作為朝野鼎鼎有名的西學黨,孫元化自然清楚東南沿海的情況。
北京兵部急缺的紅夷大炮……實際上廣東、福建地方就能鑄造,二三十年前就能鑄造。
要么是地方官員勒索、威脅荷蘭、佛郎機的武裝商船,讓這些武裝商人以船上火炮沖抵商稅。
畢竟只有這樣的紅夷大炮擺到城頭、炮臺,當?shù)毓賳T才能睡個安穩(wěn)覺。
或者從被俘的‘紅毛番’商船上自己拆卸,再要么就是打撈沉船。
有了紅夷大炮實體,以東南的冶煉、仿造技術(shù),自然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比如‘雷州府海康縣紅毛番大炮二十余位,肇慶府陽江縣有東南夷大炮二十余位’,這可都是東南地方官攢下的東西。
紅夷大炮,在西學黨眼中真的不是稀奇東西,鑄炮技藝更是簡單,照著比例尺鑄造就對了。
保持比例尺,三千斤、四千斤、五千斤大炮隨意鑄造!
“三十門大炮……這真是氣運所鐘,合該吾輩成就大業(yè)!”
本就心灰意冷的孫元化招待楊廷筠,暢談報國無門之心跡,灌的楊廷筠顛三倒四,還不忘寬慰孫元化:“督師孫公知人善用,初陽不必苦悶,他年自有出頭之日。”
楊廷筠已年過六十,胡須略白,長呼一口氣:“初陽還能等得,老朽卻是等不得了。”
孫元化飲一杯悶酒,苦笑不已真情流露:“登萊之事,令晚生心中生出無限郁悶。這股郁氣不消,哪有心力去做他事?”
登萊巡撫陶朗先做得好不好?自十年前就任登州知府以來,就積極開荒種田,考政績第一予以超擢任用。
遼東事變后,陶朗先又受到特殊任用,違背調(diào)離原則被任命為登萊巡撫。
任期內(nèi)安撫渡海逃難的遼民以工代賑又積極開墾荒地,以糧養(yǎng)工,以工鍛造器械、造船,一套組合拳下來使貧瘠的登萊二府超額完成了熊廷弼要求的軍需補充任務。
這已經(jīng)不像一團黑夜中的火焰,而是炸裂燃燒的火藥、煙花,讓太多、太多的官員臉上無光。
僅僅是陶朗先上奏開海禁,從海路運糧一百八十萬石,節(jié)省陸路運輸需要開支的五百萬預算運費……就給捉襟見肘的朝廷立了大功。
可換個角度來看,五百萬運費,從勛戚、官員再到豪強、商人,多少人就指望著這個發(fā)財,你開一個海禁,就少了五百萬開支……你還想不想活了!
入了詔獄,陶朗先死定了。
他的一腔熱血潑在無數(shù)人臉上,冰冷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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