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多鐘,萬泉河北岸的河邊小路上,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下。
等候半天的柳辰從一顆樹后轉出,拉開副駕駛的門,直接坐了進去。
河對岸前幾天還在盛放的櫻花,短暫的花期已然過去。也許新葉正在悄悄的展芽,但夜太黑,只有繁華落盡后,嶙峋駁雜的枝椏。
柳辰上車后深吸了一口氣,口鼻間全都是櫻花特有的淡雅沁香。
微微側身,理直氣壯又毫不遮掩的欣賞起駕駛座上美麗的側影。
其實沒有光線,盡管離得很近,也只能看到個人的輪廓。
柳辰這樣做,只是惡意的想打破對方身上那淡漠的氣質。
不過,他失敗了,人家淡漠的一如既往。
柳辰賭氣似得就那么一直看著,同時放緩了呼吸,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丁點兒主動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心說:“是你喊我出來的,總不能讓我先搭茬吧!”
安靜持續了三五分鐘后,柳辰贏了。
不過聽到的話,讓他稍微有些不爽。
“黃耀祖你很難得手,或者說風險太高。我不建議你和你的人繼續下去!
“那就讓他一直防著唄,我不急!绷窖谙虑榫w,無所謂的說。
“就這么一直等下去?”
“我又沒什么事,還有人好吃好喝的供著,慢慢等唄。”
“你就那么理直氣壯的,一直在木幫混吃混喝?”
“男人的友誼,你們女人不懂。”
駕駛座上的人影沒有因為被輕視而發惱,反而輕笑了一聲后,整個人的氣息生動了不少。
發聲說:“我看了一下你的檔案,很有趣。”
“哪方面?”
“所有。”
“具體說說!
“土匪窩長大的孩子,卻是個讀書的材料!
“這很正常,從古到今我這樣的情況應該不少吧!
“最后卻進了講武堂!
“亂世嘛,保命比讀書重要。”
“你身邊一群兄弟,還需要自己學著保命?”
“真有事兒的時候,還是自己有本事最保靠!
“你是這么想的?”
“我二叔這么說的!
“……”
駕駛座上的人影沒再說話,不過柳辰能感覺到,她在發笑。
“說說你在講武堂的事吧!
“哪方面?”
“關于技術班!
“沒什么好說的,學學無線電,高數、還有修理什么的。”
“真是這樣嘛?”
“你既然這么問了,說明對技術班的性質很了解。”
“我看到的內容很籠統,了解的不是很多!
“其實就是個笑話。”柳辰先給了個很中允的評價。
然后才說:“就是張少帥不小心看了篇,德國人寫的關于特種戰戰術的文章,覺得里面的全能戰士很牛掰。
相比于養一個團只能打順風仗的普通士兵,不如花差不多的錢,訓練出一隊特種士兵。
不過那篇文章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并沒有系統性的內容。他就把日本人的特工訓練內容和軍官指揮科目揉在一起,做了份腦袋長草的訓練大綱。
然后,招了一群人關起門瞎訓。我比較點兒背,成了那群人里的一個!
“你進入軍校前,身體素質好像很一般,也沒有體術基礎,單這點就不符合特工的基本要求。”
“沒辦法,按咱張少帥的要求,每一名特種士兵,都需要有相當不錯的文化基礎。
在中國,有文化又有身體底子的,你能找出幾個?取舍之下,就只能優先文化,身體素質慢慢練!
“哦那你在那兩年多里,都學到了些什么?”
“挺多挺雜的!
“具體些!
“比如說……你在我剛上車的時候,故意冷場,接著又說了些,會讓我覺得被輕視了的話語。從而激起我屬于男性的好勝心。
繼而態度逐漸轉暖,引著我說起過往。
現在,又想在我比較得意的心態下,了解我在講武堂都具體學到了些什么……
綜合以上的細節,你應該是有事想我去做,卻又不放心我的能力。”
柳辰一段話說的不急不緩,仿佛事情從最開始,便盡在掌握之中。
但那僅僅是“仿佛”罷了。
事實上,柳辰只是在對話后期才隱約發現,觀月秀美似乎是在考量他的能力。
有了這個返現后,再把前后的事串了一下,終于反應了過來。
而觀月秀美是真的有些被驚到了,從柳辰上車后,第一次轉頭看向他。
盡管因為光線不足,根本看不清什么。
等了半晌,不見柳辰說話,只能主動開口:“你猜對了,而且我坦誠的告訴你,要你幫忙的事情風險性極高。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萬劫不復!
“你救過我的命。說實話,只要你開口,能幫上的我一定會幫,不管其中的風險如何。”柳辰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轉而語氣有些郁悶的繼續說:“不過現在有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
“你說!
“你看過我的資料,應該清楚,我是我們家這一支唯一的男丁了。早就答應過我二叔,就算出事兒,也要在給家里留下香火后才行!
“……”觀月秀美沒想到柳辰會說出這么一句,無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被隱晦的調戲了。
一個沒忍住,俏生生的白了柳辰一眼。
不過同樣是因為車廂里光線太暗,柳辰沒看到那一瞬而逝的風景。
觀月秀美花了幾秒鐘的時間穩定心緒,瞅著窗外沉吟了一會兒再次開口:“那就先幫我一個沒有風險的忙吧!
“說!”柳辰回話異常的痛快。
“年前遵化的事情,你基本全程參與其中,所以對事情應該很了解吧?”
柳辰沒說話,靜等觀月秀美繼續說下去。
“原本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但現在看,還是出了紕漏!
這是大事兒,柳辰態度認真了起來。
“我想讓你幫我分析下,紕漏到底出在哪里。”
“有什么痕跡嗎?”
“我不清楚,也不能去關注!
“明白!绷近c了下頭,問道:“你有什么懷疑的地方嗎?”
“有,但人的思維是有盲區的。所以,才想從你的角度和思路上重新找一遍!
柳辰靠在靠背上認真思索了幾秒,開口說:“把我們兩個人的訊息融匯,應該就可以大概還原事件的立體經過。
我們這樣,按照時間線交叉羅列。邊復盤,邊尋找可能有紕漏的地方。”
“可以!”觀月秀美理解了柳辰想法,毫不猶豫的點頭。
“我是在臘月初九…不,是初十那天,從馮大姐嘴里知道了病毒的事情,你先把之前的訊息補全!
“好。我是在一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臘八那天,接到任務,并動身趕往冀東……”
盧森急三火四的沖進了,噴著酒氣講出了他打探到的最新情況。
襲擊王廣源的策劃者找到了,就是上次在盧森家碰到的那三個北方客。
三人中年紀最大的是興安木幫大柜的二兒子張朝陽,三十來歲顯得和王廣源很不對付的那個叫葛飛,是興安木棒現任炮頭。
年紀最小是叫張墨,是張朝陽的侄子,也是興安木幫大柜一支的長子長孫。
興安木幫在多年以前,算是東三省木幫的總壇。但現下的木幫好比東漢末年,各地區的山頭,關起門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而且因為生意相同,相鄰的地方為了搶市場,總是征伐不斷。
而興安木幫,現下也只是占了個總壇的名分,別家給臉,見了面會說上兩句場面話。
不給面子,誰認識他們是老幾啊。
至于在生意場上,曾經總壇的身份,更是完全沒了用處。和別家一樣,相互競爭著搶生意,各憑本事賺錢。
理論上奉天和興安離得山高水遠,兩家應該沒什么沖突。
但實際上卻結怨頗深,而結怨的焦點,就在王廣源和葛飛身上。
東三省每個省都產木頭,但黑省守著興安嶺,吉省有長白山,相比之下,遼寧的木料質量是最沒有競爭力的。
但遼寧對木料的需求,卻比其它兩省都要旺盛。又是鄰近關內的中轉地,更能賣上價兒。
奉天作為遼寧首府,自然占了重中之重的位置。
所以,黑省和吉省兩地的木幫,都一直想擠進來占市場,也一直在尋找著機會。
讓王廣源恨上紅黨的那次事后,奉天木幫陷入了多少年以來最虛弱的時候。
不過吉省木幫在那時,出了和奉天木幫差不多的情況,幫內分成了幾波,根本騰不出精力。
而興安木幫卻動手了。
他們先是試圖擠進遼寧的市場,可很快發現,他們動手時已經晚了,日本人和滿洲勛貴們已經把市場瓜分的七七八八。
而且有朝鮮運來的優質木料做補充,他們不管在質量上還是在價格上,都占不到什么優勢。
于是又打起了注意吞掉奉天木幫的主意,想先占下據點,再慢慢經營市場。
想法雖好,但卻遭到了奉天木幫的激烈反抗。
涉及到全家老小飯轍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拼命!
于是,原本想通過勢壓,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興安木幫失算了。
兩面關于吞并的談判沒說幾句就徹底談崩,接著,變成了械斗。
在那場爭斗中,初當大任的王廣源對上了初生牛犢的葛飛,倆人一個照面,王廣源就劃漏了葛飛的肚子。
葛飛的孿生弟弟趕上來幫忙,被王廣源連通了五刀,當場斃命。
奉天木幫雖然虛弱,但畢竟是地主。興安木幫再強盛,也不可能全員跨省殺過來。
械斗的結果,自然以奉天木幫的勝利而告終。
仇,也就徹底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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