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堂上燕，空扉云煙～”
“世事榮華幾家敗，高樓跌塵間～”
“門客三百吹箜篌，巷陌低頭尋不見，三兩事，不堪說，難排遣～”
巷子那頭，絲竹管弦聲聲，紅煙帳暖。
姿態嬌媚的歌姬起舞弄歌，清越低徊的聲音傳入小巷子里，有些飄忽。
莫終乾聽得恍惚，仿佛忘記了自己置身何地。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天太冷，腦子凍模糊了……
莫終乾靠著蘇燦的背，蘇燦的背脊骨硌得自己發疼……在云塵都街頭沒待太長時間，莫終乾自己也快瘦脫相了……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若非看見，莫終乾都快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
只有冰涼的感受透人心肺，稍微想活動一下手掌取暖，可是手一使勁就開始不停發抖……也是凍得過頭了。
蘇燦身上也是冰涼，突然坐起來指著街對面傳來舞女清唱的樓閣對莫終乾說道：
“嘿，你知道么，我年輕的時候啊，都在那些地方消遣，這種唱歌的小妞，我一次要點二十個～”
莫終乾被凍得嘴唇發白，顫抖著回答道：
“那蘇大哥你還流落街頭……”
蘇燦像是被莫終乾戳中了痛處，面色有些尷尬，干笑著回答道：
“誒，那不是中間發生了一些事兒么，唉，太慘了……不跟你講了……”
莫終乾猜測蘇燦是怕自己一直不說話，在這冰天雪地里給凍死了都不知道，所以故意找話題想跟自己說說話……但是，莫終乾有時候會干脆覺得死了反倒一了百了……
莫終乾一開始的想法是：老子堂堂離國三皇子，天潢貴胄，憑什么要在這兒受這種苦……不過現在皇子殿下的想法簡單極了……本皇子現在只想吃口熱乎的，啥都行……
但是啊……莫終乾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連一口餿稀飯都吃不著……莫終乾那些自視甚高、眼高于頂的想法早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其實……我以前過得也很好的……想吃什么只消一個眼神就有人替我準備……”
莫終乾低聲念叨著，只不過說的很沒有底氣……
蘇燦轉過來，消瘦的臉作出了一個滑稽的表情：
“唉，我早就知道的……你剛剛到這兒的時候雖然穿得不好，但是看長相俊俏得跟個女娃兒似的，說話動作的矜貴一看就是長年培養出來的，以我當年縱橫富貴場的本事，一眼就看得出來你的身份，你一定就是……”
蘇燦拖長了音調，莫終乾則把目光看向他，心里也沒想到蘇燦原來已經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一定就是個大富翁的兒子！就跟我當年一模一樣！”
蘇燦說得斬釘截鐵。
莫終乾聽得嘴角扯動……我堂堂一個皇子，跟你一樣？
不過莫終乾也無心向蘇燦述說了，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我之前看見你是被壞人追蹤的吧，也對……咱們這種骨子里的有錢人難免被人覬覦富貴……最后也得落得個如此下場～”
蘇燦說著拍了拍莫終乾的肩膀。
莫終乾想到了替自己斷后的馬護衛，眼神突然被仇恨吞噬。
“哼，那些惡人，我一定要將他們碎尸萬段，這個世界上我看不過眼的人，我有機會都要把他們殺光！”
莫終乾如是說道。
蘇燦思考了一下，重重朝莫終乾腦殼上錘了一記。
莫終乾吃痛，抬頭看著扶墻站起來的蘇燦。
蘇燦低頭看著莫終乾，緩緩說道：
“見過最黑暗的夜，也要保持最通透的心。”
秉承著韓楓的囑托，蘇燦這些天沒少給莫終乾灌雞湯。
“你可以憤怒，但是不能讓仇恨吞噬了你的善良……要是我不善良一些，你這個臭小子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莫終乾這些天一直放不下臉面出去乞討，都是蘇燦出去討飯回來分著吃，蘇燦這樣說好像也沒有問題……
莫終乾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著站起來的蘇燦，冬日的天光在他背后發亮：
“可是……蘇大哥，善良又有什么用，咱們還是吃不飽飯……”
蘇燦沒好氣地輕輕踹了莫終乾一腳：
“你這個死沒良心的臭小鬼，老子要不善良，你還有本事跟我嗆聲？”
說著，蘇燦抬眼看了看遠處街邊，小聲說道：
“而且，你要記住自己的原則，那才是你高貴的根本，否則，你就和別的乞丐沒區別了。”
說完，蘇燦轉身朝外邊兒大街上走去，背對著朝莫終乾揮了揮手：
“我再去外邊兒坐坐，看能不能給你討兩個饅頭回來。”
“蘇大哥……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莫終乾突然脫口而出問道。
蘇燦頓住腳步，只留給莫終乾一個背影。
“大概，咱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都很像吧……”
聲音滄桑，愴然若失。
隨后走出小巷，聲音繼續：
“所以啊，你長大了也得像我一樣做個心懷天下的好乞丐～”
莫終乾看著蘇燦走出小巷，低下了頭。
蘇大哥是個真正的好人，幫自己從來不是為了圖回報，雖然有時候用會說出一些天真的話語……莫終乾這樣想到。
不過，三皇子殿下突然并不覺得這種天真會令人厭惡了……
真正體會了世情冷暖，才知道在這個凋敝的人世保持天真與純良有多么美好。
蘇燦不在，莫終乾就一個人蜷縮在巷子里，身上發冷，就讓自己防空。
突然，一股香味傳來。
睜開眼，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穿著紅色的厚襖子，朝自己燦爛一笑。
“吶，給你～”
莫終乾這才發現香味的來源，是小姑娘遞過來半塊燒餅。
莫終乾這才發現原來是一群十多歲的孩子跑到了這邊兒玩鬧，正在巷口踢毽子。
小姑娘應該是他們中的一員。
坦白講，皇子殿下如果是剛剛流落街頭絕對對于這姑娘的好心沒有半點兒感受……只不過現在竟有一種莫名感動。
“謝……謝謝你……”
莫終乾接過燒餅，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
啃到一半，又想到了蘇燦，于是啃得又慢了些……
這時候巷口玩鬧的孩子們發現了這里的情況，一名和莫終乾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突然憤怒地沖了過來，一把把坐在墻角的莫終乾推倒在地，伸手去拉紅襖小姑娘。
“小茹，你干什么，不要把東西給這個臭乞丐！他多惡心啊！”
莫終乾被推倒在地，手里握著剩下的燒餅，嘴里艱難咀嚼著，用極為仇恨的目光盯著這個小男孩。
“臭乞丐，你還敢瞪我！？”
小男孩被瞪得有些害怕，但轉眼就因為羞恥而憤怒，上來就是一腳。
“我叫你瞪！你還瞪！”
莫終乾不說話，嘴里默默拒絕著，忍受著小男孩的蹬踹，眼神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
小女孩去拉，反而引起了男孩更大的不快，伸手照顧他的伙伴們。
“你們快來啊，我們一起來打這個臭乞丐！”
七八個小男孩走了過來，都是十二三歲，還有幾個女孩跟在后面。
莫終乾也是個有脾氣的少年郎，忍著男孩的蹬踹，鼓足了氣力，猛地跳起來，一把抱住了男孩的腰，將他撞倒在地，用手指撕扯，用牙齒撕咬。
幾個男孩連忙上來把虛弱無力的莫終乾拉開，推到在地，七手八腳地圍起來蹬踹踢打。
被莫終乾撞倒的小男孩爬起來一把拉住想要上前的紅衣小姑娘，用少年人獨有的憤恨眼神看著躺在地上挨揍莫終乾：
“打，給我狠狠地打！打死這個臭乞丐，我要讓他知道，人和人生來就是不一樣的！他一輩子就只能做墻角吃灰的乞丐！”
莫終乾忍著被打的疼痛，聽見男孩說得話，心里突然一顫。
人和人生來不一樣……這不是自己曾經的想法么？
為什么現在聽起來讓人這么憤怒！？
“喂！你們在干什么！快走開！”
巷口傳來蘇燦的聲音，一身臟灰的大乞丐沖了過來。
伸手撥開這些打得快樂的臭小孩，一把抱住了莫終乾。
這群死小孩也不是什么好膽色，看見有大乞丐來了，連忙跑走。
不過還是拉著紅衣小姑娘跑出巷子的小男孩是個狠角色，一把抓起街邊的石頭朝蘇燦扔了過來。
帶棱角的石頭劃出一個弧線砸中了蘇燦的后腦勺……
“狗娘養的臭乞丐……”
看見砸中了人的小男孩連忙罵了一句，拉扯著小姑娘逃走了……
莫終乾被打得躺倒在地，看見蘇燦摸了摸后腦勺，然后把自己扶了起來。
“蘇大哥，我想殺了他們。”
“臭小鬼，你討厭這樣的人，先記得別當這樣的人啊，做人要善良！”
蘇燦輕輕敲了敲莫終乾的腦門，然后想了想說道：
“不過吊起來打幾頓我覺得可以。”
莫終乾留意到蘇燦剛剛摸過后腦勺的手上滿是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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