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輦走到半路,宗之毅突然有些坐立難安,整整身上的衣襟,理順了腰側的玉佩,看向贊清。
贊清怔了一下,繼而微笑的恭手道:“皇上器宇不凡,今日尤其顯得卓爾不群。”
宗之毅聞言冷漠的收回目光,看向前面的路。
贊清心中苦笑,平日咳嗽一聲朝中都不敢有二話的君主,在某些事情上出奇的較真。
皇上駕到
端木徳淑早早的帶著人在大殿外厚著,笑語盈盈的恭身見禮:“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奴婢奴才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奴才奴婢見過皇后娘娘,娘娘千歲萬福。”
端木徳淑點點頭:“起來吧。”
宗之毅目光柔和的看著她,緋裙紅衫,朱釵簪花,除了手上有一枚紅玉手鐲,再沒有其它奪目的裝扮,整個人看起來低調內斂,卻是最明艷的熠熠芳華,一顰一笑間都充滿了山水冰融的萬古浩蕩。
“皇上一路行來冷了吧,快坐過來暖暖。”端木徳淑笑著,招呼他同坐在貓撲繡球的火爐旁的雙人榻上,中間的茶幾上擺著她這次新得的天青釉瓷差距,溫柔如水的眼睛中都是掩不住的笑意:“臣妾前些日子不在宮中,皇上身體可好,國事可否繁重,臣妾怎么看著皇上都瘦了,可是下面的人沒有好好伺候,那可是要罰的。”
贊清立即討饒的站出來,唱作俱佳的可憐著:“皇后娘娘,您這可冤枉奴才了,奴才日日夜夜伺候著皇上,就怕伺候不好了,招了皇上厭棄,怎么敢再不用心,皇后娘娘若是罰奴才,奴才可是不依的。”
端木徳淑嗔他一眼:“就你多話,本宮這還沒說幾句呢,你到是都說完了。”說著又看向皇上:“明日就要封印了吧,皇上趁著年節好好休息休息,臣妾這次出去還給皇上帶了禮物呢,戲珠。”
宗之毅目光柔和的看著她說話,她看起來心情很好,眉眼間的笑藏都藏不住,人也開朗很多,看著朝氣蓬勃,笑的眼睛里像暈開的山水河山,都是讓她開心的影子。
贊清默默的退回去,心中震動不已,這皇后娘娘果真是個妖孽,不過幾日不見,仿佛又練就了什么邪功一般,讓人見之忘俗。
難怪當年京中無夫人想家中長子迎娶她過門,除了皇上,誰能鎮得住皇后娘娘這妖孽到極致的容貌,就算是皇上,若不是克制再三,恐怕也會忘了今夕何夕,日日笙歌了。
端木徳淑接過戲珠手里鑲珠帶玉的盒子,笑的無奈,轉向宗之毅抱怨:“你看看她,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有什么寶貝要呈現給皇上呢,這若是皇上期待太重,結果又大失所望,豈不是臣妾的錯了。”
宗之毅嘴角忍不住掛了三分笑意,他覺得只要看著她,不管盒子里是什么都不會失望了。
端木徳淑把盒子打開,是幾塊洗的干凈的土豆,看著三個圓滾滾的小東西聚集在一個比值價值高幾百倍的盒子里,只能搖頭嘆息:“皇上可別嫌棄它們。”
宗之毅整理整理衣袍,笑容何須。
見他聽,也愿意多說:“這還是臣妾上次從避暑之地回來時烤著吃的小東西,是品易從外邦運回來讓臣妾嘗鮮的,臣妾一開始也并未在意,可臣妾聽丞相大人說,此物比紅薯的栽種價值高,敞亮也足,只是不如紅薯香甜,但能溫飽。”
宗之毅聞言視線和心神微微從一些不正經的事情上收回來,看向匣子內的目光正經三分。
“臣妾也不懂這些,便將一部分土豆給了丞相大人,丞相大人經過兩季的摸索,竟然真被他弄成了。
本來臣妾是斷不敢領這個功勞的,可是丞相大人那人哎,臣妾也沒辦法了雖然說土豆口感不佳,但溫飽年代,想想大家到了一定時候,還是能接受的,所以便呈給皇上看看。
這里面壓的是丞相大人寫的種植方法和產量,若是有用,就讓戶部推行試試,若是無用,皇上就當看看解解悶了。”
徐子智?宗之毅伸手拿出薄薄的幾張紙,本來不在意的目光越來越凝練,散漫的申請漸漸被威嚴取代,慢慢的周身籠罩著天下之主的氣魄和天下之事皆可獨斷的威嚴。
端木徳淑安靜的坐著,側開目光。
宗之毅非常認真的看完,這不緊緊是套種植方案。徐子智做事沒有這樣簡單的道理,里面還詳細闡述了推廣的可行性和產量后期的壓重性,包括充盈國庫所需的時間,事宜的土地、推廣后的長處。
若是給這幾張紙加一個折子,這便是一篇利國利民的根本決策,且可立即發到工部戶部開始推廣。
宗之毅起身看向端木徳淑,目光威儀:“你確定要拿出來。”
端木徳淑端莊一笑:“臣妾不給皇上還留著過年嗎?再說又不好吃,妾身種出來讓它站地方嗎,這件事詳說起來跟本宮沒有任何關系,都是相爺見多識廣,否則被妾身糟蹋完了,妾身還嫌棄它太過噎嗓子。”
宗之毅看著她,因為這幾張涌動的心情,漸漸的回到原位。這一年來,有太多太多各種各樣好的點子,并不是每一種都能讓他失態,如今即便這樣的農耕措施,他亦能很快看淡:“說到底,還是你宮里的人看著稀罕給你運了回來,才有機會又讓丞相見到。”說著看眼站在一旁的品易。
品易立即出列,跪下,神色不卑不亢:“奴才有罪。”
宗之毅焉有不知道他私通北地國度的事,想來是讓皇后蓋的鳳印,漲了這小子的野心,看在皇后的顏面和他最尚掩,也一直很有分寸的份上,沒有處理他,想不到還是辦了件人事的:“起來吧,就是之前有罪,這件事過去后,你也可將功贖罪了。”
“奴才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贊清冷淡的看他一眼,更淡漠的移開目光!
宗之毅轉過身。
端木徳淑立即端起茶杯喝口茶,掩蓋了目光中翻涌的眾多情緒,他從來都是用心的,值得太多好的東西。
宗之毅將幾頁紙放進去,輕輕的蓋上盒子,轉過,看著她,目光威嚴的、神情冷肅的、以一國之君的身份,恩澤萬物的威儀,以男人至高無上的權柄,肩扛家國責任擔當,她男人的身份看著她。
端木徳淑頓時不自在的綻開一抹笑容,瞬間有種狼狽要逃的感覺。
若是以往,她會無比驕傲,甚至會撲到他懷里,挑起這個男人的所有的興致,讓他威儀的面容為她沉淪、為她喘息,為她動容。她也要告訴所有人,他是她的驕傲,他會是杰出的帝王,自己是她的元后!為會他所做的一切與有榮焉,為他未來帝國的榮光高興。
可此刻,她只覺得若是自己生出一絲這樣的想法,都玷污了他的存在,齷齪了自己的心思。
“皇上吃些什么嗎?”她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前些日子的心情也不是佐偽。
她已擔不起如此優秀的他站在她身邊的壓力,甚至無法像往常一般,伸出手,勾住他的掌心,讓這個依舊能在某一瞬觸動她心靈的男人為她停留。
宗之毅伸出手揉揉她的腦袋,通身的威儀消散,只是一個長相上佳的普通男子:“餓了。”
“是呀,皇上不餓嗎?”端木徳淑搖著頭,淺淺一笑。
宗之毅嘴角也不自覺的掛上笑意,讓人把茶幾上的盒子收下去,明日封印前傳達下去:“傳膳。嫵墨,想要什么獎勵。”
宗之毅牽起她的手,兩人相攜向外間走去。
端木徳淑的手虛放著。
宗之毅輕輕的握著她的手,不時看她一眼,眉宇溫柔。
端木徳淑撩撩頭發:“臣妾哪敢,皇上要賞也是賞丞相大人。”
“修儀娘娘!修儀娘娘!不好了,肖才人摔了一腳!見紅了!”
徐修儀聞言一時間呆愣的看著來人,怕是自己幻想了太多次,出現了什么了不得的幻覺!
清暑趕緊扯扯娘娘的衣袖。
徐知若立即回神:“你說什么?再說一次!”
“修儀娘娘,肖才人剛剛摔了一腳,見紅了!”
徐知若騰的一聲從梳妝臺前站起身,絲毫不在意拆了一半的頭發:“快!去通知皇上!肖才人肚子里的皇子不好了,讓皇”
清暑逼不得已,忍住巨大的壓力再次扯扯娘娘的衣袖。
徐知若見狀,總算冷靜了三分,但心里抑制不住的高興,這個孩子總算發揮了他該有的用途,這些天因為這個孩子受的氣都肖了三分,實在是太好太好了!皇后娘娘回宮第一天又如何,她可是有正當理由把皇上搶過來的:“先拿本宮的牌子去傳太醫,再去通知皇上!”
“是。”來人匆匆忙忙的走了。
徐知若重新坐下來,再也壓制不住的歡喜,幾乎要喜極而泣,她今天受了多少委屈,受了錦瑟多少白眼,那個靜妃更是只派了丫頭過來送禮單,卻沒有來側殿拜見她,美其名曰新雨宮沒有主位。
最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皇上今晚要陪皇后想到兩人會在一起,她便覺得心肝肺像被針扎一樣!
她為什么不永遠不要回來!這樣皇上就是她一個人的,只有自己才配站在他身邊!
她早晚會像皇上證明,只有自己才配的上他,四色錦她已經準備好了,到時候皇上一定會很驚艷:“快,給本宮梳頭。”
“是。”
新雨宮的小四合院內,肖玉顏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女醫反復摸著脈象,屋內的丫鬟來來去去亂成一團。
肖玉顏卻神色平靜,目光里逼不得已的算計一閃而逝,今天是皇后娘娘回宮第一天,第一天又怎樣,她的皇子出了問題,甚至可能是皇上鐘愛的皇女,皇上怎么會不來看她!皇后,你以為你高高在上,我就沒有辦法給你添堵了嗎!
她會憑借肚子里的孩子一步步的來,讓你再無翻身之日,絕不給你禍害我肖家滿門的機會!
女醫越診越急,為什么她診不出滑胎之相,可明明摔了一腳,還見了血,怎么可能診不出來?!
她的醫術雖然不敢與太醫院的國手相比,但也絕對不差,甚至在婦科一事上比他們更有心德,為甚她診不出來?
墜兒著急的看著反復診來診去的女醫:“你到底行不行,才人都疼成什么樣子了!?皇嗣若是出了什么三長兩短你擔待的起嗎”
女醫頓時如醍醐灌頂:“保胎藥,先開保胎藥。”
墜兒看女醫出開藥,悄無聲息的看床上的主子一眼。
肖玉顏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她確實摔了一腳,也見了紅,可不是每個見了紅的意外都會胎兒不保不是嗎。
端木徳淑放下手里的筷子,認真的聽完傳侍的話,神色冷靜,口吻淡淡:“可傳太醫了?”
“回娘娘,傳了。”
戲珠夾了一小塊壓平的雞腿肉放在娘娘的盤子里。
端木徳淑看了一眼:“你再傳本宮口諭,宣劉太醫進宮,也一道去看看,另外讓靜妃去新雨宮坐鎮,肖才人腹中皇子若是有任何不適,立即通知本宮。”
“是,娘娘。”
端木徳淑重新執氣筷子,吃進嘴里:“今日雞腿肉的醬料做的道是足。”
宗之毅又給她夾了一小塊:“你怎么不說是你幾日沒有吃御膳房的手藝,吃什么都是香的,平日可是半碗米飯都進不下去的。”
“皇上這么一說,妾身發現確實很久沒有嘗到如此地道的口感了。”端木徳淑也給他夾了一筷子,沒有問他如何知道她飲食不好的。這樣類似**的話,她以后恐怕都問不出口了。
新雨宮,肖才人住處的大廳內,聚集了很多人。
靜妃娘娘端坐在主位,等著剛剛進去的劉太醫出來回話。
徐知若坐在下手邊,慢慢的等著皇上到來,只要皇上來了,自然有人會高看新雨宮三分。
宮侍分類四側,均安靜的站著,不大的房間內不必人燃爐,也燥熱起來。
靜妃娘娘沒有多余的想法,竟然讓她來坐鎮,皇后娘娘斷不會來了,皇后娘娘不來,皇上更不會過來。
何況一個小小的才人,怎么可能驚動皇后娘娘,能宣劉太醫回宮已經是天大的開恩了,皇宮中如今子嗣昌興,小皇子們都在慢慢長大,雖然都還年幼,但已不差肖才人肚子里這一個。
就算今日真摔出什么三長兩短,對皇后娘娘來說,也不過是一筆安撫禮單的多寡問題。
不是皇后娘娘人心冷漠,而是肖才人的身份在此。
徐知若看著靜妃慢慢的喝著茶,心中越來越著急,怎么皇上還沒有過來,莫非是皇后宮里的人攔住了傳話的人?
徐知若一方面希望皇上過來,一方面又希望是皇后宮里的人攔了,因為這樣,皇后便是罪加一等,肖才人肚子里的可是皇嗣,如此大事竟敢不報。
靜妃閑閑的看徐知若一眼,她發現自從皇后娘娘回宮以后,她便有些坐不住了,連前些天的那份從容淡定都散的一干二凈,生生漏出骨子里的不甘和野心。
有野心沒什么不好,爭個妃位,想成為皇上心尖上的人都可以,徐知若怎么看都像是選錯了比較目標的人,皇后娘娘,豈是她能拿來效仿的:“知若妹妹在看什么,外面可是有什么好看的東西?”
徐知若立即回頭,嘴角微微的扯了一抹弧度:“回靜妃娘娘,哪有,臣妾不過是擔心肖才人而已。”
“知若妹妹有心了,劉太醫已經進去了,你我再擔心也是多余,何況你也把該做的都做了,靜候結果就好。”
徐知若心想你說的輕巧:“不知皇后娘娘幾時過來,若是皇后娘娘到了,肖才人有個三長兩短,臣妾如何向娘娘交代。”
靜妃目光一冷:“徐修儀,本宮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懂事的,皇后娘娘舟車勞頓,又是一宮之主,要操心的事很多,安君院的小皇子尚且不能一一關照,怎可什么事都驚動皇后娘娘!有你我在這里守著難道還不夠給未出世的小皇子添福的!”
徐知若聞言,立即起身,臉上的狼狽一閃而逝:“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關心則亂?亂也要有個亂的分寸,修儀娘娘將來也是要承襲一宮主位的,宮里眾位姐妹的事都等著你一人拿主意,到時候你也事事驚動皇后,那皇后娘娘要你這個一宮主位還有什么用處,何況此等宮中大事,焉能自己先亂了陣腳,以后讓皇后娘娘怎么安心把一宮主位交托給你。”
徐知若被當著眾人的面教訓的臉色發黑,她原想的是那個位置,如今竟然被區區一個靜妃教訓!還是當著自己宮人和肖院人的面,以后她還有什么臉面。
“行了,起來吧,都是為了小皇子好,本宮就饒你這一回。”
徐知若一口氣憋在心中,惱了嗡的一陣響,又倔強的站起來,坐下,她不可以輸!不可以!
可誰來告訴她到底哪里出錯了!為什么明明昨天還好好,今天什么人都可以教訓她!她受了真沒多的委屈卻連皇后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為什么!
靜妃瞥她一眼,不在乎徐知若高興不高興,她越慌越不甘心暴露的缺點就會越多,早晚不用皇后娘娘出手,就有她自己栽跟頭的一天!
劉太醫、孫太醫走出來。
徐知若撐著僅有的臉面,看向兩位太醫。
靜妃放下茶杯,面有焦色,因為長期受皇后娘娘浸染,周身氣派和動作,也有皇后娘娘一分精髓:“兩位太醫快快免禮,肖才人和小皇子可有什么大礙。”
劉太醫上前一步,神色平淡,語氣如常:“回靜妃娘娘,修儀娘娘,以卑職來看小皇子福大命大,不單自己沒有大礙,還護佑肖才人也沒有大礙,但畢竟事關龍子,還是要好好觀察,讓肖才人安心養胎才是。”
靜妃點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天保佑。”
徐知若心中猛然閃過一絲頓時不忿,她有一個惡毒的想法,如果肖才人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沒了
徐知若立即打住心中惡毒的想法,她怎么可以這樣,她怎么可以
徐知若簡直不敢想像剛才是她真切的想法,她什么時候如此惡毒了。她想登上高位不假,可那是受人愛戴,一心為民,與皇上相敬如賓的好皇后,不是眼前想法惡心的女人
徐知若臉色越來越白,她向來孤傲的心,什么時候被渲染的如此骯臟了,她怎么可以這樣,這完全背離了她從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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