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業勤坐在將軍府來接他的轎子里納悶,哪里有晚飯后請人談事的,但是有求于人,他可不敢說個不字。忐忑的下了轎,看了看半陰半晴的天空,總覺得背后發涼,輕咳一聲,正了正衣冠,硬著頭皮,大步邁入將軍府。
往常燈火通明的府邸今天卻是漆黑一片,只有給他領路的下人手里提著一個燈籠,讓他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走到前廳才注意到居然是盞白色的燈籠,無聲的說了一句晦氣。
“林大人里面請。”關老將軍和關大人早已在前廳門口等候。
廳中也是昏暗,原本的桌椅盡數撤去,空蕩蕩的大廳里擺了一個長條香案,案上左右分別點了一根巨大的白色蠟燭,整個前廳中就僅有這兩點光亮。
見這情景,林業勤更是心里發毛:“關老將軍、關大人,今天這是何意?”
“林大人有所不知,昨晚妹妹托夢給父親和本官,說她在下面過得苦,因她是枉死,又抓不到兇手,這么多年來閻王也不讓她投胎,她心中憋悶,便求我們為她找出兇手,助她早日脫離苦海。”
“枉死?關大人,這樣的玩笑可開不得,夫人她是久病不治。”
關老將軍開口道:“老夫可沒心思開這樣的玩笑,今日府上重金請了一位道行高深的法師,法師算出今晚有異象,最適合招魂,女兒究竟是怎么死的,待一會兒她上來會親口告訴老夫的。”
“關老將軍,夫人當年與下官提過,您是最不信鬼神之說的,怎么今天反而要招魂?”
“老夫以前的確不信,但昨晚女兒表情凄苦死相可怖,為了查出女兒過世的真相,請個法師不算什么。倘若女兒真是無辜枉死,老夫更是會不惜重新手染鮮血,定要將那惡人腰斬于女兒的墓前。”
林業勤被關老將軍的一雙虎目盯的心虛起來:“老將軍,且不論招魂之術是否荒唐,但下官并未覺得今晚會有何異象呀。”
“若是你這凡夫俗子都能看出異象,要貧道何用?”這一聲呵斥嚇的林業勤寒毛都立了起來,本來空蕩蕩的香案后,不知什么時候竟然站了一個人。
祁先生裝扮的道士右手持銅錢寶劍,左手掐動手指,口中更是念念有詞。
不大會兒的功夫,原來還算晴朗的天便陰云密布,隨著一陣狂風突起,月光一點點被隱去。
“是天狗食月?”林業勤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恭敬問道,“不知法師要如何招魂?”
“你三人上前來。”
關老將軍首先邁進前廳,關大人緊隨其后,林業勤被迫跟上。
祁先生取出一張黃紙,左手雙指并攏在上面虛劃一番,端起案上的茶杯,含了一口噴在黃紙上,只見那紙沾了水,竟慢慢的顯出字來。
“這可是你們要招魂的那個女子的生辰八字?”祁先生拿起黃紙讓三人觀看。
“正是。”關老將軍答道。
祁先生倒了一碗雄黃酒,擺在三人面前:“三位是女子的父親、兄長和丈夫,是她這世上最親近的人,請三位分別滴一滴鮮血在這酒里。”
關氏父子皆為武將出手,流點血算什么,從香案上拿起刀子,劃破手指,滴出血來。等到了林業勤這里,哆哆嗦嗦拿起刀子,咽了一下口水才扎出一個小口,用力擠壓著手指,才算擠出一丁點兒血落進碗里。
“母親怎么會嫁給這樣的男人?”遠遠的躲在屏風后面觀看這一切的林蝶衣不屑的悄聲說道。
祁先生攪了攪那碗酒,在碗中抓了一把灑向左面的蠟燭,燭火瞬時炸烈出一個火球,又在右側燭火中引出一個火球,燒了兩張符紙,將寶劍舉到眉心處念道:“急急如律令,牛頭馬面快些將那人帶至本道眼前,如若不從,定要打到閻羅殿前。”
前廳中本是悶熱難耐,卻剎時如墜冰窟,冷風吹起,刮得衣袍翻動,耳邊還能聽到哭泣嘆息之聲。
林業勤被凍得低頭縮了縮脖子,只覺眼前一道人影閃過,抬頭一看果是現出一位身著白袍的女子,長發垂在面部兩側看不清容貌,一陣陰風掃過,將她臉上的發絲吹起。
“你是……”林業勤細看之下,驚叫出口,“啊……夫人……你真的上來了……”
林蝶衣死盯著眼前的男人,她知道自己不能開口,母親的聲音他肯定能聽得出的。
“女兒,天大的事都有父親為你作主。”
林業勤看著自己的夫人恭敬的對她的父親和兄長彎腰行禮,那絕色容貌雖是蒼白了些,但仍令他移不開眼睛。眼見她飄到自己身前,也是低頭施禮,下意識的伸手要扶她起來,她卻先行起身,一抬頭,原本的美貌竟別成一張可怖鬼臉,嚇得他當場跌坐在地上:“你……你怎成了這副模樣?”
“妹妹去世時就是這般樣子,林大人不知道嗎?”關大人語帶憤怒。
“下官……夫人過世時,下官并不在場。”
“你的正室夫人去世,你居然不在當場,怪不得妹妹說自己是枉死,如此看來定是被你毒死無疑。”
“關大人不可信口雌黃,下官怎么會謀害自己的夫人?”
“那為何妹妹沒有托夢給你?”
林業勤幾度欲言又止之后,只說了句下官不知。
關老將軍對林蝶衣說道:“他已在此,為父定會為你討個公道。”
林業勤見夫人轉瞬見又恢復了美麗面容,向父親兄長拜別,起身后突然變為駭人臉孔向自己沖來,驚呼一聲,都來不及起身,爬著要逃走,卻被關大人攔住去路:“話都沒說清楚,你想往哪里走?”
“請關大人求求夫人饒過下官,對于夫人死因,下官真是不知。”
“即便你不知其中關節,也要說清妹妹去世前后過程。”
“是是是……”林業勤鼓足勇氣回頭看,卻不見了夫人蹤影,如釋重負的從地上爬起,還不忘撿起官帽帶好。
“你應是妹妹最親近之人,當真不知她為何沒有托夢于你?”關大人故意抓住這個問題不放。
“下官……夫人對下官有些嫌棄……”林業勤含混回答。
關大人問:“妹妹的性格我最是了解,她既然答應嫁你,必定會盡責做好正室夫人的本分,你是她的夫君,她怎會嫌棄與你?”
本已下了聘禮定了吉日,只待歸朝就會娶關小姐進門。怎奈造化弄人,關小姐的未婚夫竟然在大勝敵軍后中了冷箭,箭上喂有劇毒,不過一炷香時間人就沒了。消息傳回府中,關小姐悲痛欲絕,心灰意冷之際起了出家的念頭。這可嚇壞了關老夫人,那時的關家父子都征戰在外,連個可商量的人都沒有。關老夫人思量再三,便囑托兒媳為小姐尋覓合適的夫婿人選,以免她總是沉浸在悲傷之中。挑來選去,合適之人竟只有林業勤,他家境殷實又尚未娶親,對關小姐更是殷勤有加。關小姐對這樁婚事是百般不允,氣得老夫人大病一場,好幾個月下不了床。見母親為自己的事如此勞心傷神,關小姐終是含淚同意嫁入林家。
“夫人嫁給下官后,事事為下官著想,不僅飲食起居照顧得細致周到,甚至在政務上也對下官助益良多,因此下官才能不過兩年就進京為官……”
林業勤大贊夫人的好處,但關大人卻知道夫妻二人沖突不斷。
關林二人先后被調往京城供職,這也使得關大人能有更多時間照拂妹妹。相處久了便發現在外人看來不飲酒不賭博不留戀花街柳巷,堪稱男人楷模的林業勤,其實完全是一個沽名釣譽之輩。
關大人冷冷的問:“你二人如此夫妻同心,妹妹自是以你為天,又如何會嫌棄你?”
林業勤原想說些好話敷衍過去,畢竟家丑不可外揚,雖然已經過去這么多年,每每想起仍是覺得自己顏面掃地,卻沒想到關家竟是追根問底,將心一橫,跪倒在關老將軍腳邊,痛心疾首的說道:“下官自知無能,在夫人心中,下官與她的未婚夫實是相差甚遠,多次訓斥下官行為不檢,不但家事由她做主,就連朝政也要過問一二。若沒有夫人同意,下官連家中下人都支使不動。”
林業勤年輕時也是風度翩翩,吟詩作對無所不精,又懂得風月,吸引了無數女子的好感。無意中在賞花宴上有幸一睹關小姐芳容,便心生愛慕,雖是知道關家大小姐已與關老將軍手下副將訂了親,而大小姐本人也是對他很冷淡,但他仍心無旁騖的一直追求。不想老天眷顧,最后竟是得償所愿的抱得美人歸。可是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便發現自己在夫人面前完全抬不起頭。雖是覺得自己這個一家之主當的窩囊,但也嘗到了依靠關家平步青云的甜頭,便極力表現出各種優點,一方面是做給別人看,想要博個好名聲,更為重要的是為了討好自家夫人。關小姐本是看不慣他紈绔子弟的作風,但也是感動于他為了自己做出的改變,終于在成親三年后同意與他圓房,第二年產下了林府嫡女。
關老將軍沒有被他裝出的可憐相所蒙蔽,他心知林業勤絕非女兒良配,但得到消息時木已成舟,也心疼夫人的身體,便細心留意起這個女婿來,對他的各種行徑也是心知肚明。不過看在他確實對女兒千依百順,便也沒有為難與他。現在見他這幅委屈樣子,冷哼一聲道:“林大人這是在向老夫訴苦嗎?”
“下官不敢,若是沒有夫人的諄諄教導,也沒有下官的今日身份。”
關大人不屑說道:“你知道便好……蝶衣出生之后,我去探望妹妹,見她滿心喜悅,你夫妻二人的關系應是勝于從前,為何又生了嫌隙?”
“關大人說的不錯,自從蝶衣出生,夫人比以前溫柔了許多,家庭和睦,夫妻恩愛,縱觀朝堂之上,也是不多見的,下官甚是欣喜。若不是當時發生了一件事,下官與夫人可能也不會勞燕紛飛,不知道兩位是否還記得二十幾年前震動朝野的女將軍?”
“老夫自然記得,朱紅雖身為女子,戰場上卻比男子還要英勇,因戰功赫赫,被皇上封其為女將軍,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夫人也說了類似的話,那時蝶衣不過半歲,她立志要把女兒也培養成女中豪杰,從此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蝶衣身上,無暇顧及其他。而蝶衣也遂了夫人的心愿,七個月既能開口說話,一歲開蒙,兩歲時已能背誦大段論語,夫人很是心喜,更是加倍用心,便沒有了再生育的想法和精力。她是高門千金,自是容易接受新鮮事物,可下官是家中獨子,父母也是極為傳統,多次派人送信催促,日夜盼望能得個孫子,為林家延續香火。下官幾次三番提及此事,卻是惹惱了夫人,將下官攆出院子,下官只得睡在書房。下官父母一直得不到回音,心急之下便進了京。夫人待下官父母是極好,每日晨昏定省從不間斷,蝶衣也是乖巧懂事,父母對兒媳孫女贊不絕口,但仍是舊事重提,夫人不留絲毫余地直接拒絕。父母見此自是極為不滿,不僅婆媳關系見冷,對待蝶衣也是越發不上心。夫人一氣之下便再也不去問安,父母更是氣憤,如此惡性循環,最后便形同路人。”
關老將軍沉聲道:“所以你便收了一房妾室?老夫可是聽說你曾信誓旦旦的言明絕不納妾。”自己與兒子去邊關之前去看望女兒,她還是有說有笑。當時戰事吃緊,雖說最后終于得勝,但為了善后便一直沒有還朝。再回來時不但女兒已經離世,外孫女也不知所蹤,每每想起,心中便是痛苦萬分。
見老將軍面色有變,林業勤更加小心翼翼的說道:“納妾一事也是無奈之舉,因著生子問題,下官夾在父母和夫人中間甚是為難。家中氣氛冷淡,下官心里憋悶,便躲在書房喝了個酩酊大醉。哪知第二天醒來,下官身邊居然多了一個赤子,那女子說自己是父母院里的丫鬟。下官還在想怎么把她打發了,她就已經跑到老人面前哭鬧起來,父母也是盼孫子盼的心急了,便同意她若是能生下男孩兒,就納她為妾。下官對夫人的承諾不敢忘卻,可又不能違背父母意愿,便安排她在夫人跟前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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