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錚踏進艦橋的瞬間，驟然停下了腳步。
彌漫在艦橋中沉默而壓抑的氣氛，以無限量感包裹了他的全身，大量絕望的視線扎得人渾身不適。
“閣下。”副官鄭嬋迎了上來，“剛剛監測組傳來最新報告，有流星雨正在向我們襲……”
她是少數幾個依然冷靜的人之一，淡白的表情仿佛頃刻將至的劫難只是發生在千里之外的事件，更仿佛萬事都已不縈于懷。
“我已經知道了。”李玉錚揮揮手，打斷了美麗女副官的匯報，“你去通知艦載機戰隊的李佑錚少尉馬上到艦橋來。”
“……是。”
“其他的人各就各位，都別愣著發呆。”
沒有人行動，艦橋里的人似乎全都凍成了一片僵硬的巖石。
“閣下，我欽佩您的沉著與膽識，但流星雨正在快速逼近飛船，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個通訊組的女機要員嘶啞著聲音說，“我們的速度繞不開它們……”
“所以呢？”李玉錚反問。
“所以現在……該怎么辦？”
盡管用著請教的語氣，然而她眼里的茫然卻仿佛已經得到了答案似的。
李玉錚游目四顧，周圍所有的人幾乎都帶著同樣的眼神，在那一雙雙如死魚般腐爛的眼睛中，他能看到的只有灰心、以及類似迷茫的渙散。
所以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李玉錚靜靜開口，“我們才剛剛逃出生天，馬上就瀕臨絕境，這種情況的確很糟，但是……”
他頓了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失去信心，因為如果連面對困難的勇氣都失去了，那我們就真的完了！”
少年艦長再次環視了一眼開始有些動容的人群：
“然而很可惜，我們還沒有資格去完蛋，因為我們的肩頭扛著的東西不容許我們完蛋！”
沉穩的述說，開始漸漸透出了蠱惑人心的張力。
從四周打在身上的視線里，少年艦長看到了一絲微明在他們的瞳孔深處點燃。
“它不容許任何的軟弱！灰心、沮喪、絕望……這些東西對我們而言都太奢侈！”李玉錚接著說，“所以我需要大家回到崗位上，控制好飛船，我不想當我們能夠逃出這片火雨流星的時候，卻因為誰的失職而導致讓飛船失控，結果讓所有人跟著陪葬！”
“您，您是說……我們能避過這個滅頂之災？”一個船員攸地瞪起了難以置信的眼睛。
“當然可以！”李玉錚大聲回答，“事情還沒到那種地步！把雷達圖像傳送過來！”
他命令著，一邊沖著門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那里，自己美麗的女副官鄭嬋，正帶著英俊的空軍少尉走進艦橋。
四面的射燈亮起，巨大的畫面開始在正中投影出清晰的圖像，可以看出飛船之外，無數的紅色光點正以鋪天蓋地一般的架勢向著“命運”號籠罩過來，速度幾乎肉眼可見，仿佛一張天羅地網，絕望得讓人忍不住就想放棄掙扎。
但是……
“看到這個了嗎？”李玉錚指著其中最大的一個紅點，對自己的弟弟說道。
“看到了。”李佑錚神情凝重，“鄭副官剛剛已經把事情都告訴我了，可我不明白，哥你這是……”
“這是谷神星的內核……也許我應該放大一點。”李玉錚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地在控制臺上按下了幾個按鍵。
于是那個紅色的光點被拉到了屏幕的正中，并迅速地放大出原本猙獰的面貌。
不規則的星體上遍布嶙峋怪石，劍一般地山峰直插向天，四面溢出的熔巖呈網狀包裹著全身，不時地還有蒸汽一般的物質從地下破開，鉆出……
“它的直徑至少有50公里，全部由巖石和冰組成。”李玉錚說，“它的質量很大，所以它的引力融合了智、婚、灶其他三神星的核心碎塊，并且還在越變越大。”
“……所以呢？”
“所以這些流星碎片之所以排成網狀而沒有四散，就是受到它引力影響！”
“唔！”
“這些星體碎塊向我們兜射，事實上并不是沖著‘命運’號來的，而是它們在受太陽引力的同時，也在受到這個谷神星殘核的萬有引力。”
“是這樣！”
“太陽的引力，讓它們向我們飛來，而谷神星殘核的引力，讓它們向著核心靠攏，同時核心本身也受到太陽引力，所以才會變成這種無路可逃的兜射模式！”
艦橋的四周，開始傳出了時起彼伏的恍然之聲。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李佑錚沉吟了一會，“你是讓我的星際戰斗機破壞這個核心？”
“正是這樣！”李玉錚贊許地點點頭，“它這是由四神星的核心共同組成的，所以才具有這么大的萬有引力，只要將它擊碎，剩余的引力不足，那么這個‘天羅地網’也就破了。”
“唔……”
“我們要面對的也就不會是這么集中的流星雨攻擊，那么以飛船的機動力，加上星際戰斗機的護航，我完全有信心穿過這片死亡地帶！”
“可，可是……”李佑錚不由自主地猶豫了。
如果可以的話，接下來的話他真的不想說。
因為大哥這個看似完美的計劃，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一個將導致整個計劃徹底失敗的缺陷！
不過在大家剛剛獲得了希望的時候，指出這種事實的確很殘忍。
所以他才會猶豫。
然而最終，他還是鼓足了勇氣：“核心太大了，我們的能量光束完全不可能粉碎它吧。”
“別擔心。”李玉錚似乎毫不意外，“它是剛剛形成的新核心，所以并不穩定，想要破壞它還是能夠做到的。”
“但就算這樣，利用能量光束也……這不就是讓我用機槍去打碎曼哈頓島嗎？”
“誰說我要用能量光束了？”
“嗯？”
“難道你忘了……”李玉錚看著弟弟，眼角一絲精光閃滅，“我們從‘企業’號運上飛船的那些核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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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號的軍官休息室，是一間擁有著半球型巨大透明穹頂的艙室。這個半球形的上半部是一整片天窗，透過經由特殊材質處理的锃亮玻璃，可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宇宙空間……
看到外面的停機坪上，那一架架線條凌厲，翹首以待，仿佛隨時都要振翅凌空的雄鷹——“女妖”星際戰斗機……
也能看到剛剛推開大門走進來的那對面色凝重的年輕兄弟。
“伙計們。”李玉錚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是發出聲音的瞬間，鐵銹的味道，開始在他的口中擴散。
因為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
但有些話必須得說，有些事必須得做……
“伙計們，我……”李佑錚頓了頓，面對著圍上來的那些熟悉的面孔，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這些都是自己的身邊最親密的戰友，三年來無數次的并肩任務，從一次次的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朋友……
而現在，他要他們做的，卻是……
他怎能開得了口？
然而，沉默只是短暫的……
“人們總說：‘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可是很遺憾，我只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更壞的消息要告訴大家。”
隊員們面面相覷。
“壞消息就是……我們正面臨著一場史無前例的隕石雨的襲擊。”
伴隨著這幾個字的，是意料之中，轟然炸響的人群，所有的人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畢竟，對于這些時間畫面，還停留在不久前逃出生天的興奮中的飛行員們，想要馬上接過這翻天覆地的劇變，顯然還需要一點時間。
然而李佑錚卻沒有時間默默地去等待有人提問，或是等待戰友們的逐漸平靜了。
因為現在還有更緊迫的事要去做。
時間，只有一個小時！
分秒必爭！
所以，也只能……
“我很遺憾地告訴大家，‘命運’號——我們的諾亞方舟，無法規避這場滅頂之災。”以稍稍提高了音量，年輕的少尉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在剛剛壓過了人群紛然議論的水平……
即使自己說出沉重的消息，比先前更為晴天霹靂。
“現在只有一個機會挽救我們的命運……”李佑錚嘆了口氣，“但更壞的消息就是……這個機會非常渺茫，而且非常危險，具體的原因……”
李佑錚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哥哥，見他微微點頭，于是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由艦長親自向大家說明。”
眾人不禁紛紛交頭接耳，一時誰也猜不出究竟發生了什么，而只能把種種復雜的視線，齊刷刷地凝聚在了李玉錚的身上。
“我知道你們都是優秀的軍人，都是擁有責任感與使命感的卓越飛行員，所以煽動的話我不想說太多，我需要兩名志愿者。”
李玉錚看著大家變得驚悚的表情，無聲地嘆了口氣。
“志愿者”的意義，就是“自愿去死的人”這一點他很清楚……
所以會遭到這種震驚、質疑的態度對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即使如此……
他也絕不能退縮。
“想要挽救我們的‘命運’，只有一個辦法，”李玉錚說，“就是利用核彈把隕石雨中的最大的核心炸掉。”
……
“但是核心太大了，如果只是表層的爆炸根本毫無意義，而且我們的核彈有限，所以必須計算好每一個爆點。”他說著，一邊打開了影像資料，指著核心表面那道巨大的裂縫，“看到這個了嗎，這是核心連接的斷層。也是我們唯一擊碎它的機會。”
……
李玉錚：“核彈的數量只夠一次攻擊，不容有失！然而對于斷層內部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所以才必須登陸這個內核，繪制出斷層下的地形圖，計算出最佳的爆炸點，然后把數據傳回艦橋，引導核彈攻擊。”
人群……
已經開始逐漸地平靜……
只是平靜的背后，卻是可怕的沉默！
李玉錚：“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可能有些強人所難：雖然我決定親自去執行這項危險任務，但操作穿梭器需要有人和我一起……”
“閣下，你瘋了？！”識海中，星曜姬的聲音第一次跳出了一如既往的平板無奇，而稍稍帶上了一絲難以置信地味道，“你要親自去？”
“有問題？”李玉錚反問，“殘星并不穩定，去了很可能會死，讓別人去送死而自己坐在安全的指揮臺上，這種行為恐怕不能稱之為艦長的吧？”
“……但我必須提醒您。”沉默了半晌之后，星曜姬再次開口，“因為太陽的災變，拋向太陽系空間的輻射總量超過了原來的十倍，何況又是在這么近的距離，所以如果您要親自去殘星的話，受其影響恐怕會切斷我和您的聯系。”
李玉錚：“……”
星曜姬：“換句話說，到了那里一切都只能靠您自己。”
“………………嗯，我知道了。”識海之中，李玉錚鄭重點頭。
然后當他再次切換回現實的時候，發現弟弟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自己身邊。
“艦長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他說，“我會駕駛運輸機運送核彈小組登陸，現在小組還需要兩個人，但這一次不是命令，因為實際的情況是——這一趟旅途非常危險！這個殘核非常不穩定！”
年輕的少尉如實地陳述著事實，并且絲毫沒有打算隱瞞。
而在所有飛行員面前展開的，也是谷神星內核那形如煉獄一般猙獰恐怖的全息影像。
因為他知道站在這里的，都是他生死與共過的兄弟，朋友，甚至是親人……
而親人之間，絕不該有任何的隱瞞，不是嗎？
只可惜，坦誠的結果……
卻只換回了所有飛行員的默然，似乎都被這九死一生的任務怔住了。
“的確，你們的隊長說的是事實，我無意隱瞞大家——這個自愿參加的任務非常危險！”李玉錚看了一眼四面沉默不語的人群，補充說道，“我們隨時可能遭遇地震，地裂，巖漿噴發，甚至是隕石撞擊，這里每一項災難的破壞力度都不亞于一次核彈襲擊，所以我們都可能會死。”
……
李玉錚：“而且，更糟糕的是……我們只有30分鐘的時間，因為這個斷層目前雖然處于背陽面，但這個核心的自轉很快，所以30分鐘后我們就要迎接日出——我想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在一顆完全沒有大氣層保護的小行星碎塊上迎接日出，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暴虐的太陽強烈的直接輻射之下。
所以結局只有一個——他們會被瞬間烤熟，汽化。
所以依然沒有答復。
所以……
“所以我只需要兩個人……”李玉錚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從每一個戰士的身上一一掃過，“愿意接受這個挑戰的，請往前一步。”
然后……
做為回答的，是留在原地的無數腳印！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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