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有妖王境界坐鎮(zhèn)的妖族，兩方對陣，倒也有些氣象。
云層之中，兩方各自可見四橫四縱一十六道旌旗，其上銘刻本族族徽法印，隱隱構(gòu)成陣腳，穩(wěn)固根基。對外為攻防之樞紐，對內(nèi)亦暗藏著一道小傳送陣，以此為憑，進(jìn)退自有余裕。
蘆撰妖王、孔戎妖王、荀申、灌天木等人皆橫列陣前。
只是因那灰袍人正在“斗陣”人選之列的緣故，孔戎妖王并未擬化其相貌，而是重新顯形為一位元嬰境的桑鶘族妖修。
至于荀申所借用之身份，正是原先準(zhǔn)備與灌天木聯(lián)袂作戰(zhàn)的桑鶘一族修士灌枷熙。
此事更多內(nèi)情，亦由荀申之口，傳遞于二位妖王處。
原來，這一回孔戎妖王所做的最正確的事，便是將與金勛垣會晤的畫影圖形傳回孔雀一族，再傳報各家，以為參詳。
憑借此物推演，五壺道尊輕易便看破一事——那就是此人絕非如其氣象所示那般，晉階妖王于半載之內(nèi)。大致估算，金勛垣突破這一關(guān)，至少當(dāng)在三十載之前。
雖然較之蘆撰妖王的資歷，破境三十余載，依舊只能算是同道之中的“小字輩”；但是這份表里不一之相，自然須得引起足夠重視。
等候了一刻鐘上下，金勛垣等一行人，翩然而至。
金勛垣當(dāng)先上前，執(zhí)禮微笑道：“尚有一事，須與貴方打個商量。”
蘆撰妖王淡淡言道：“莫非是角兕一族打算變卦不成？”
金勛垣連連擺手，道：“如此無信之事，如何做得？三場比試之約，一切照舊。只是本族元嬰境下場比試的兩位，昨日勤勉修持，功行又略有三分進(jìn)益。只是調(diào)和陰陽，尚需時辰。不如與道友打個商量，將第一場與第二場的次序略作調(diào)換。”
蘆撰妖王聞言，心中暗暗佩服荀申的判斷。所謂勤勉修持之說，自然只是托詞；分明是其要暗中施展手段，因故有所遷延而已。
不過此事既有仿佛神明的人劫道尊親自布置，蘆撰妖王自是無不信用。一切依從荀申的手段，想來無不勝之理。
便大方應(yīng)道：“好說。”
金勛垣欣然頷首。
兩人不約而同地一拍手，各自陣營之內(nèi)，上前十人。氣機(jī)綻放，不肯落于人后。
桑鶘族一方，正是以蘆撰妖王那親信灰袍人為首；而角兕一族的領(lǐng)頭人，身量甚是魁梧，妖族本相尚未完全褪去。除他之外，其余九人雖較他矮小了些許，但同樣遠(yuǎn)遠(yuǎn)勝過桑鶘一族的十人，顯然走的是以本力致勝的路子。
這二十人一般的二轉(zhuǎn)之境修為，相當(dāng)于人修中步虛境界。
同一時間，自金勛垣、蘆撰妖王袖中，一青一黑兩道卷軸浮現(xiàn)，化作兩道清氣，攪于一處。
二人皆是閉目凝神，調(diào)和一刻鐘上下。不約而同開口言道：“可。”
話音一落，那一道氣機(jī)驟然漲大，化作一方約莫十余里寬的巨云之象，最外層儼然有一道金芒若隱若現(xiàn)，仿佛結(jié)界之邊界。
兩方十人，各自轉(zhuǎn)首向著蘆撰妖王、金勛垣一禮，便遁身入陣！
這斗陣之法，相當(dāng)于在兩方搏斗之中，額外添加了陣圖之力，或示為飛沙走石，或示為風(fēng)雷水火，或示為陰陽二氣。等若入陣相斗兩方的共同敵人。
蓋因?qū)こ１仍嚕羰请p方功行相差不大，有一方刻意避戰(zhàn)的話，游斗上三五個時辰，也是常事。長此以往，所謂“絕戰(zhàn)”、“死戰(zhàn)”，往往名不副實。而一旦有了這陣圖之力火上澆油，勝負(fù)之分，便見得極快。
粗略而言之，等若本土文明中的強(qiáng)分生死勝負(fù)之法，倒是與九宗紅云小會中“擒龍伏虎拳”和歸無咎“摩羅力境”的精神相同，不過是需要借助外物、事先有所布置而已。
若非斗志堅決，又對本族底蘊(yùn)十分自信。尋常小門小戶，是不敢輕易嘗試這斗陣之法的。
具體的斗陣之術(shù)，亦隨著時間而生出一番演變。很顯然，這陣圖無論由哪一家提供，若是其中暗藏手腳，都是另一方甚可憂慮之事。最早時，斗陣陣圖乃是充任比斗公正的第三方提供。但縱然如此，也難逃中正者被勾結(jié)拉攏之弊端。
流演至今，斗陣圖卻是形成了專門規(guī)制：一陰一陽，其力相當(dāng)；合陣平衡，自然公允。若是哪一方的“陰圖”或“陽圖”中做了手腳，陣道結(jié)界便不能穩(wěn)定凝形。
陣斗之法，就算入陣之人道術(shù)高明，其勢也難持久。
約莫半個時辰時間后，那一道磅礴巨云，雖然顏色不變，但是各處明暗卻卻漸漸產(chǎn)生差別。
這是將分勝負(fù)的征兆。
果然，又過了十余息，巨云轟然瓦解，隱隱約約望見人影從中掉落。
落于角兕一族陣中的，全數(shù)都是橫身落下。金勛垣急急上去一望，斗陣十人，竟無一個活口，遺軀之上遍布創(chuàng)傷，顯然都是力戰(zhàn)而死。
而桑鶘一族卻明白站著八人，躺下的兩人中，尚有一個氣機(jī)未絕，認(rèn)真算來只損去一人。
金勛垣面色微變。
他真正有信心的，的確是元嬰境和親自下場的這兩場比試。但是剩下這一場，也沒有白白放棄一說，無非是把握大小的問題。
他也是做了布置的。
金勛垣所提供的這道陣圖，暗藏的乃是極罕見的云砂之力。是以他刻意挑選了十位本力精壯的族人，料想在這一比試之中或能占得兩三成優(yōu)勢。
雖然落敗亦可接受，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勝負(fù)會如此懸殊。
他卻不知，蘆撰妖王之陣圖其實是源自荀申之手，暗藏“生息”之變。其合陣的一瞬，校驗陣力，全然無誤；但一旦成陣之后，入內(nèi)相斗，陣力一呼一吸之間張弛律動，輕重不一。角兕族一方諸修所受陣力，何止于我方三倍。而外在的陣力平衡，卻并不會被打破。
這已經(jīng)不是妖王層次所能理解的妙術(shù)。
第一戰(zhàn)如愿取勝。
此時，荀申所化“灌枷熙”低聲道：“來了。”
角兕一族陣后，兩道遁光騰涌，落于金勛垣之后。
金勛垣收拾心情，與那二人交代兩句。旋又上前，淡聲道：“下一場。”似乎完全沒有受到第一場比試失利的影響。
荀申、灌天木齊身落陣。
角兕一族二人快步迎了上來。
這兩人皆是一襲黑袍，面上蒙了面具，只露出雙目。同聲道：“角兕一族欒平、欒末，領(lǐng)教二位高明。”
灌天木、荀申亦各自通報姓名。
妖族中人，行事直截了當(dāng)。除了這通名的一句話外，其等便毫不猶豫的取出兵刃，邀斗一處。
與人修的奇思百變，斗巧斗力不同。這場比斗，乃是十足的妖族風(fēng)格——斗力之法與神通之用混合一體，短兵相接，各呈利器。
灌天木所用法寶，看似是一件熟銅锏；但那锏首三寸處，分明是劍刃之形。運轉(zhuǎn)之際，以“劍”尖為軸，法力一激，變化詭秘，轉(zhuǎn)折幽微；而锏身之橫當(dāng)直擊，又拙中帶巧，將一身法力排闥振蕩，如巨浪一般裹挾厚勢。
角兕一族欒平、欒末二人，皆是用一件柄呈環(huán)形的直刃，甚是厚重。
與陰陽洞天比斗的高妙微玄相比，如此斗戰(zhàn)顯然更合妖修的口味。
荀申的斗戰(zhàn)之法，本是以變化心計見長。但是他一身修為早已到了大巧不工之境界，此時未免反差過大，所以模擬了灌天木的斗戰(zhàn)風(fēng)格，卻也游刃有余。
一時間，場中四人，竟似是打了個平手。
見到欒平二人蒙了面具的相貌，孔戎妖王便已是心中生疑。見戰(zhàn)局如此，心中更是篤定。
孔雀一族的前十嫡傳，是何等實力？桑鶘一族能冒出一個灌天木來，實已算是天降異數(shù)。豈有角兕一族之中，又能再出二人之理？
孔戎妖王功聚雙目觀望一陣，卻并未能夠查出端倪。
他此刻立于陣旗之后，悄然取出“澹虛鏡”來照。
彼之面目，如何能夠逃過此寶。
只是那鏡光之中，若虛若實，殘影直如浮光一現(xiàn)，立刻隱去。
孔戎妖王不由愕然了。
以天下之大，萬物之奇，“澹虛鏡”也不能窺破虛妄的奇物，也不是沒有。但是按照既往之經(jīng)驗，若遇到那種情形，這鏡光當(dāng)是聚而不散，引而不發(fā)，根本無法將所照之物納入鏡中。
如今這鏡光納物全然無恙，但只是未能照得分明，好似只是此寶的作用范圍被極大削減了。依照道理來說，若是此鏡距離所照之物近至五十丈內(nèi)，是可以窺見真容的。
戰(zhàn)局之中，荀申對于一流妖族中前十嫡傳是何等水準(zhǔn)，大致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此等修為，在隱宗的元嬰境真?zhèn)髦幸咽巧儆锌故至耍坏且运膶嵙Γ瑧?yīng)對尚不為難。
荀申眼觀六路，兼之又與孔戎妖王有秘法連通。明白孔戎妖王處境之后，心意一動，自然生出一策。
欒平、欒末二人斗了一陣，心中對兩位強(qiáng)敵亦有評判。
雖然看似灌天木、灌枷熙二人似乎功行相若，但以本力而論，似是灌天木較為強(qiáng)盛；而灌枷熙更多的是在力戰(zhàn)之余，以詭秘變化彌補(bǔ)，似乎不足為懼。漸漸地，十分精神，倒有七分落在灌天木處。
二人卻渾然未覺，實際上自己的出手速度，已經(jīng)是愈來愈慢，進(jìn)退法度亦漸漸不存，仿佛醉酒之后步履蹣跚。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一瞬間，欒平猛然驚覺自己胸腹一痛，竟是被荀申擊在實處。他身軀登時失控，被拋擲于外。
欒平之身軀化作一道弧線，距離孔戎妖王最近處，已在五十丈內(nèi)。
盡管短短半息功夫后，其軀便脫離范圍，重又及遠(yuǎn)。但就這一瞬間，已足夠“澹虛鏡”建功。
鏡光五色，一綻一收。旋即明明白白顯露出一只青色鱷魚首級。
孔戎妖王見之啞然，沒想到潛藏的對手是這一家。
但他旋即想到，這一家無論推演一道還是藏匿變化之道，正是其短，而非長處。很明顯，其背后尚有強(qiáng)援。
欒平脫離戰(zhàn)場一瞬，欒末以一敵二，如何能夠抵擋。不過三五合之間，已是被荀申和灌天木斗倒。
結(jié)局已定。
金勛垣緩步上前。
奇怪的是，金勛垣面色之中既無驚訝，又無不甘，反倒是迎著蘆撰妖王，露出一個極詭異的微笑。
他一身氣息毫無保留的綻放出來，以我為主，如日月朗照，侵凌四方，明明白白展露一身功行，正在蘆撰妖王之上。
蘆撰妖王心中一震，大呼僥幸，一切都正如荀申所言。這果真是個深藏不漏的人物。好在前兩場是二比零，這第三場比斗，已經(jīng)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金勛垣詭秘一笑，道：“蘆族主，你說，這一戰(zhàn)是你勝了，還是我勝了？”
蘆撰妖王心頭一凜，莫非此人還要撕毀斗約，強(qiáng)行出手不成？
就在此時，身后一個聲音郎朗升起：“自然是我方勝了。”
荀申顯露本相，悠然上前一步。
他已與孔戎妖王溝通過，既然搶先抓住了對方的馬腳，便沒有再度掩藏身份的必要。
金勛垣從未見過氣機(jī)神而明之到了如斯境界的元嬰修士，目光緊緊鎖住荀申，低聲道：“哦？”
荀申淡然道：“金妖王是計中藏計。”
“三場斗戰(zhàn)，誘使蘆妖王自信主帥決勝，只是小計罷了。更大的計謀，整個三場比斗，其實皆是金妖王的瞞天過海之計的鋪墊。”
“此戰(zhàn)若你勝了，桑鶘一族依約不再阻你行事，自然萬事大吉；縱然你方此戰(zhàn)落敗，其實你早已做好了翻臉動手的準(zhǔn)備。只要將在場之人盡數(shù)殺滅，你便算大功告成。”
“畢竟，通過比斗之約，你已經(jīng)成功拖延了三個月時間；來個斬草除根，就算來日孔雀一族追查明白，又得耽誤相當(dāng)時日。到了那時，就按一切水落石出，你那甚么‘風(fēng)水臺’下的無始之陣已然落成，再想除之，已是極難。”
金勛垣被揭破隱秘，面色劇變，再也不能維持鎮(zhèn)定。
荀申搖首道：“金妖王始終未能看透。你所立之局雖然巧妙，其實也不過是一場賭博而已。我方若有道境大能觀照此事，這些鬼蜮伎倆又如何能夠逃過耳目？若是無有，那便算是你賭贏了。說到底，與你本人才智計謀全無關(guān)系。”
話音一落，荀申袖中一道圖卷浮現(xiàn)，當(dāng)空展開，周遭千百里天穹，為之一暗。
一枚千丈方圓的赤色雷漿當(dāng)空落下，正落于角兕一族所營造的土城之中，激發(fā)出光焰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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