淶源縣的走馬驛位于冀北,地處山西聯通冀北的交通要道。走馬驛的官道是京師從冀北到山西的捷徑,官員往來,公文傳達的重要中轉節點。走馬驛是冀北最大的物流基地。驛站體系源遠流長,起于周朝。遠早于后世的啥鳥物流或某風快遞。洪武時驛站專為軍國大事使用,由兵部統一管理。遇有緊急公文,驛卒沿路接續,一晝夜最快可行六百里。各驛站接到驛卒過境寄送快遞,必須無條件給予換馬。如若不然,軍法處置。延誤軍情后果嚴重的,可處以絞刑。驛站設驛丞一人,下面管理驛卒從幾人到幾十幾百不等,視驛站大小。分水路更有驛車或船,驛馬、驢等供役使。
驛站組成分為驛,站,輔三部分。驛供住宿飲食,負責往來官員及相關人員的接待和住宿。亦即后世的縣政府招待所兼高速公路服務區。唯一的區別,驛站是免費的,國家財政買單。可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公款吃喝的。大明沒人臉識別系統,需憑借郵符。哪個官府要往來傳輸公文、物資,向驛站要車船,馬驢,驛卒,運送公文和物品。官府需憑勘合,兵部需憑火票。各驛站連續傳遞需填寫連排單,即接續的各驛站前后連貫簽署。沒有郵符,你就是內閣首輔,兵部尚書,對不起,咱不認識你,一邊涼快去。
站,專供傳遞軍事情報,屬于兵部的紅線電話,事關機密,不可多說。輔,各級官府傳遞公文物資之用,具有物流功能。譬如云南要進貢十車普洱,先從當地驛站遞輔拿勘合,配車始發,終點站開往北京。十車普洱由驛卒吭哧吭哧趕著,披風冒雨沿路驛站接續。如果到達杭州改走水路,需在水驛換船,走京杭大運河北上。大約兩月時間,水陸聯運到達京城的驛站,交割完畢。
比如正德皇帝時期,某天他心血來潮,忽然想吃地方特產,想起浙江湖州一棵醋蘿卜。朝廷批文來要,湖州地方官拿著勘合,專程送醋蘿卜進京城,反正不用本官自己出錢。等你的醋蘿卜千里迢迢趕到紫禁城,皇帝的口味有變,他想吃糖醋蘿卜了。宮里尚膳監小太監想當然,叫御廚拿點糖拌一拌湖州的醋蘿卜,恭敬的奉上去,說道:
“皇上您瞧,糖醋蘿卜來了。”
正德皇帝一想,不對呀,我剛說想吃湖州的糖醋蘿卜,你一盞茶功夫給朕弄來了。難道說孫大圣辭職下海,駕筋斗云干起快遞來著?你這蘿卜肯定不是湖州的!
太監說真是湖州的蘿卜,只不過加了點糖。
不成不成!我得吃湖州當地的糖,當地的醋蘿卜,當地人手拌的糖醋蘿卜。那才地道的湖州糖醋蘿卜!
好吧,皇上,您說了算。糖醋蘿卜,咱們從頭整過。
可不要小看這棵糖醋蘿卜,它是皇帝對全國盡在掌控的標志。皇帝如果吃不到這糖醋蘿卜,倒是要擔心哪里又出匪患民亂了?可見驛站對于帝國的政令傳達和控制,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好了,等湖州府精心準備糖醋蘿卜,一路快遞運抵北京。正德皇上捂著腮幫子說道:
“朕最近一月糖吃多了,有蛀牙。太醫說甜食忌吃,你給朕準備椒鹽的吧。”
得!椒鹽蘿卜,咱們繼續走起!
明朝中后期,上至皇帝、大臣,下至各級官吏,往往用驛站作私人招待之用。常有達官貴人借驛站揮霍公帑。官員于驛站公款吃喝蔚然成風,驛站虧空嚴重。崇禎皇帝為解決財政問題,一怒之下裁撤全國驛站。好家伙,幾十萬人轉眼間下崗失業。其中就包括陜北驛卒李自成。對,就是那個造反的闖王。
再說這走馬驛驛丞言陵旭,這幾日頭大的很。英國公的大公子,京師親軍龍驤衛副指揮使張之極正在走馬驛休整。英國公可是大明第一國公爺,執掌京營兵馬,魏忠賢都得敬他三分。張公子奉天啟皇帝的御旨,上山西五臺山燒香許愿,祈求國泰民安。張之極名義上替皇上五臺山祈福。其實是木匠皇帝對五臺山上的寺廟古跡的榫卯結構感興趣,派他去臨摹一些建筑結構過來。皇帝拿來素材,宮里頭創作些新的實木家具,親執尺鋸做出成品,叫太監們到市場上偷偷倒賣。天啟皇帝不差這點錢,關鍵是樂趣。宮內生活一成不變,他需要點愛好打發無聊。木工活既動手又動腦,他樂在其中。
張指揮去五臺山多處古剎參觀,一路叫隨從臨摹建筑形制、榫卯結構。臨摹臨摹便順手將一些自認為奇巧的木結構,直接挖出來運回京師,為此也不知搗毀了幾座大殿。別的官員燒香拜佛,到了廟里舍得花大把的銀子,意圖賄賂菩薩賞個好前程。張指揮不怕菩薩怪罪,竟敢到廟里去搞拆遷,關鍵還不給菩薩貨幣補償,實在是欺神太甚。
他們張家已位極人臣,大明歷代皇帝對英國公家恩寵無二。張之極覺得拜什么菩薩,捧牢皇帝一人夠了。自己家的爵位頂天了,又沒想當皇帝,何必再去舍近求遠懇求菩薩。
這不報應來了,眼看進入河北境內,張之極覺得一路功德圓滿勞苦功高,可想犒勞自己一頓,來到走馬驛站。他便命驛丞拿出本地山野珍奇,好好孝敬自己。誰知昨天不知道啥東西吃壞肚子,一連拉了七八趟。現在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張之極躺在驛館床上,下令打廚子四十大板,責令言驛長一天之內找到一條梅花鹿,弄只烤全鹿將功贖罪。
否則,否則——等他先上完廁所再說否則。都拉成這樣,還沒忘記吃,真是管不住那張嘴。
言陵旭三個月前吃過張指揮的苦頭,那會他去山西。一隊人馬十六個,在走馬驛住宿三天。言大人拿出庫藏的好吃好喝供應,還不行。非得吃附近山里打的野豬肉,蛇肉,最好是鹿肉。言驛長得罪不起英國公家的大公子,這貨保不齊襲封,接替他老子英國公之爵。得好生伺候著。他派遣空閑的驛卒進山搜羅,好不容易從獵戶哪里搞來山野貨,敷衍過去。
這回張之極一路吃回來,口味吃刁了,尋常的山野之物已經提不起興趣。這才吃了一天,便吃壞肚子。要是因此烙下病根,言陵旭這小小的驛丞可擔待不起。可苦了言大人,他打發自己的仆人、驛卒、幫廚齊出動,進山找梅花鹿去了。
袁敬忠帶著熊辰豪、洪貴兩個孩子,山路上起起伏伏。忽然隔著林子聽有人說話。袁老三示意兩小孩別說話,他們三收住腳步,走下山路。一陣煙鉆進樹林中,藏身樹后偷聽。
袁三叔現場示范做賊的技巧。熊辰豪、洪貴學的挺快,跟著袁敬忠有樣學樣,一聲不吭側耳偷聽。
只聽從林子里走出兩人,回到山路上。兩人一副官府雜役打扮,一高一矮。矮的那一人說道:
“這一時半會上哪找梅花鹿去?”
高個說道:“找不到梅花鹿,別說咱們,恐怕驛丞大人都得挨板子。”
矮那位說道:“聽說英國公英明神武,咋生出張之極這么個禍害來?禍害京城也罷了,還各道各驛亂跑!”
大牙聽兩人說出英國公來,曉得英國公的厲害。后面崇禎繼承大統,多虧英國公張惟賢支持,魏忠賢才不敢造次。兩人口中的張之極也不簡單,其父死后襲封為英國公。聽他們的口氣,似乎張之極就在附近。若有機會結識他,忍耐幾年,待天啟駕崩,新皇登基。請張之極說動張惟賢,給熊廷弼平反昭雪,他熊辰豪的機會不就來了?以張惟賢的擁立之功,崇禎皇帝一定會聽。傍上英國公的大腿,還怕沒機會一展身手嗎?
熊辰豪抵著袁三叔的耳朵,把結識張之極的想法悄悄向他說了。袁三叔作難的低聲道:
“結識他?張之極可是國公府的爺,我們升斗小民如何接近的了?你不怕他將我們押解回京嗎?”
“不怕,他若將我們押送回京,便是與閹黨為伍,我自有一套說辭應對。”熊辰豪一臉從容的答道。
“誰?誰在那?”剛才那兩人聽到樹叢中有人聲,站在路上喊話。
袁三叔見熊辰豪小小年紀不怕見官,他一個大老爺們怕啥。便朗聲答道:
“我!”說著拉兩個小孩走出林子,回到山路上。
“你們什么人?鬼鬼祟祟干什么?”高個喝問道。說起來他們兩是吃皇糧的人,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明基層公務員——驛卒兼雜役,豈是跑堂、腳夫之流可比的?雖說那地位,張之極面前是低到塵埃里,普通百姓面前還是可以抖一抖的。
袁三叔開啟演戲模式,笑指著熊辰豪道:
“兩位爺!這倆熊孩子,剛才走道喊肚子疼,我帶他們到林子里方便來著。”
大牙簡直無語,三叔,你老人家別亂編排行不?你自污沒問題,別污上我倆。
“有牙牌嗎?拿出來!”矮個一副公事公辦的說道。
牙牌,古人的身份證,大牙身上可沒帶。遇到關卡處官府的人,不帶身份證,會被當作流民,關押起來當苦力使喚。袁三叔倒有兩張牙牌。一張他自己的,當然不能拿出去。另一張不是假證販子那買的,而是他當遼東守軍將領的大哥的遺物。他一直藏在身邊,此刻拿出去嚇唬一下人應該可以。
兩人接過袁敬忠的牙牌一看,袁敬德,遼東寧遠副將。是位將軍吶!不得了。兩人一改尊容,忙笑著深深作揖道:
“原來是袁將軍,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請將軍恕罪。”
三叔見兩人信了,袁將軍的傲然風骨抖了起來:
“你倆牙牌呢?拿來我看!”
袁三叔馬上利用起身份證的等級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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