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鎮撫使劉僑的管家崔三才,人稱三爺,已年逾半百。崔管家伺候劉家一輩子,作了一輩子職業經理人。三爺是個理財的行家,尤其對紅木在行。他用劉家的本錢,雇下南洋的航船,從緬甸、越南倒騰些紅木,賣給宮里頭和國內的勛貴,給劉家賺下不少銀子。自然三爺的身家亦不菲。他在城內置下座大宅子,給老婆兒子居住。三爺自己平常在劉府伺候,每周只回家一趟。與老婆子過的都是周末夫妻。
今日午后三爺坐一乘轎子,例行回趟家,是為例假。按慣例明日午后回劉府。轎子抬到阜城門內大街,忽然停住。隨行的一個親隨在轎簾外向崔爺稟報:“三爺,劉員外派人來請您喝茶。”說著遞進來一張名帖。
崔爺接過手里一看,是自己的商業伙伴劉成冀。劉員外是崔三爺的鐵桿,兩人聯手壟斷了京城一半的紅木貨源。他便隔著轎簾問外面道:
“劉員外人在何處?”
外頭一個小廝回復道:“稟三爺,我家老爺在醉仙樓恭候。”
劉成冀說不定有買賣要談,回家也是閑著。三爺便叫轎子取道醉仙樓,跟著來人走。崔管家帶上親隨,跟著劉員外小廝來至醉仙樓二樓雅間,推門進去。只見里頭一張八仙桌,圍坐著劉成冀和另外兩大一小三個陌生人。
劉員外站起來笑說道:“三爺!您來了?”他的笑容有點生硬,很明顯是皮笑肉不笑。
崔三才笑著點點頭,問道:“劉兄,這三位是?”
其中一個胖胖的年輕人,雙臂撐著桌面坐定。他不動聲色的拿出自己的牙牌,往三爺面前一展示,渾厚的嗓音說道:
“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魏良卿。”
三爺挺意外,此人不是魏忠賢侄子、劉僑的下屬嗎?怎么會找到我?想討點紅木不成?
另外一個人拿出牙牌,亮明身份是東廠緝捕役長。最邊上一位不過十四五歲,坐著不動,正是周處源。今天魏良卿帶他出來,客串一回錦衣衛。魏千戶對自己的手下委實不放心。
其實他最不該放心的是周處源。
東廠和錦衣衛同時找到崔管家和劉員外。崔管家以他多年經商的精明頭腦,猜測京城的紅木價格犯事了,價格可能被拖出去腰斬。
劉員外站著,躬身向魏良卿小心的請求道:“魏大人,您看小人是不是可以先走?”
魏良卿點一點頭,算作同意。劉成冀告罪出去,關上門先走了。臨走都沒看三爺一眼。
崔管家明白過來,自己被劉員外誆來的。今天怕是有麻煩。不過崔三才劉府摸爬滾打那么多年,雖遇大事亦能鎮定自若。他向魏良卿略一拱手道:
“在下北鎮撫使劉大人府下管家崔三才,不知魏大人招我來,有何事?”
三爺面無笑意。年輕人,我是你上司的管家,說話比你管用,論輩分是你大爺。少給我擺錦衣衛的譜。
魏良卿并未答話,伸手示意管家坐下說話。眼前可是頂頭上司的管家,多少得給他點面子。他身邊的番子開腔道:
“崔三才!你大兒子因毆打東廠差役,妨礙執行公務。今天已被我們抓了。”
崔三才聽了面無表情。自己的兒子愛惹是生非,老爹往常沒少給他搽屁股,花銀子替他擺平。今天這事恐怕不會那么簡單。
果然那役長又說道:“你兒子的問題另說。此番找你,是說說你的問題。快如實招來!”番子手一拍桌面,大聲吼道。
果然兒子老子都被東廠請喝茶。
三爺仍然站著不為所動。他理一理思緒,自己與劉成冀接觸的事情,全是生意場上的事。那用勞駕錦衣衛出面。崔管家便一臉肅然的說道:
“在下確實做過買賣,不過都是正經生意。不知大人所指何事?”
“崔三才!你還敢抵賴!”東廠番子呵斥道,“你通過劉成冀,賣給宮里頭三噸緬甸紫檀木,用于營造西暖閣。三噸里頭摻了一噸雞翅木,你這是欺君之罪!”
崔管家一聽,心中大驚。兩周前,宮里頭有消息,說要三噸緬甸紫檀,修補坤寧宮西暖閣。事情比較急,一周之內就要貨。崔三爺得知此事,便托老關系拿下此訂單。又叫劉成冀出面,從市場上收購了三噸,轉手高價賣給宮里。三爺與劉員外是老交情,他不過問具體的采購、交貨事宜。拿到銀子與宮里負責太監及劉員外三分了事。
摻雜假木料的事他自己都不知道,必是劉成冀吐出去的。銀子事小,干系皇家臉面,傳到皇上哪里,可要殺頭的。往皇宮里頭摻假,此事三爺從未干過,劉成冀搗鬼的可能性很大。他以為,借劉員外一百個膽,也不敢賣皇帝家假貨,肯定別有隱情。
皇家裝修,你賺幾個錢不妨事。你不能拿歐普電燈當奧普浴霸呀!
作為實際的供貨商,崔三才難辭其咎。
賣假紫檀木一事,崔管家確實挺冤。此事為魏忠賢的一個圈套。他叫手下故意放出采購訂單。然后派東廠番子威逼三爺的生意伙伴劉員外,故意提供一噸雞翅木。再將屎盆子扣到崔管家頭上。
現在,三爺不知道誰在搞鬼,他有口難辯。
東廠役長亮出大刀,喝令三爺和身邊的親隨跪下。形勢比人強,崔三爺不得不屈膝下跪。役長說道:
“現在有兩條路:要么我們將此案報上去,你跟我們走一趟。皇上發落后,抄家問斬!此事一點不麻煩,你帶上腦袋就行。”
三爺曉得厲害,眉頭緊鎖心神不寧。一輩子的積蓄,全家老少,說完就完啊。
三爺恭恭敬敬的跪下磕頭,抱拳說道:“兩位大人,請給條活路吧。”
魏良卿看恐嚇有效果,笑瞇瞇的看著崔管家,眼睛都快迷失不見了。
“三爺是個聰明人。怎么做還用我教嗎?”魏大人笑容可掬的說道。
崔管家長出一口氣。事到如今,為求自保。劉僑,對你不住了!
三爺自然知道劉僑與魏忠賢不對付,魏忠賢幾次派人來致意,皆被管家擋在門外。更何況汪文言、王化貞之事,得罪的魏忠賢不輕。他一咬牙,低沉的說道:
“魏大人,劉老爺曾接受汪文言府上送來一套翡翠茶具。”
好你個劉僑!敢教訓我不要以權謀私?看看你自己!
魏良卿覺得自己很坦誠,說要錢就要錢,絕不會扭扭捏捏。劉僑這個偽君子!自己送他銀票不要,暗地里卻接受汪文言財貨。
老子的銀票不是錢啊?看來道行還是你深!
“翡翠茶具在哪里?”東廠番子問道。
“在劉老爺書房。”三爺如實回答。
魏良卿手一揚,“你寫下來!白紙黑字寫下來,要作為證據。”魏千戶進入錦衣衛,果然專業很多,知道保留證據的重要性。
同坐的東廠役長心頭一陣鄙視:
老兄!最重要的證據是那套翡翠茶具!
他補充道:“你去將茶具拿來給我們。”
崔管家猶疑一下,“唉”一聲答應下來。他正欲出門離去,東廠番子喊道:
“慢著!先將供述寫好,簽字畫押。”
周處源一聽,接下來是自己的事情。忙取出包袱里的筆墨紙硯。好歹咱們客串一回,不能只出工不出力。
崔三才老老實實的如實寫完,周處源驗證無誤。叫三爺按手印,簽字。如此才放他離去,當然他的親信隨從得留在這里。防止崔三才一旦回去逃走,好有個見證。不過基本上不用擔心三爺逃跑,那么大的家產和紅木生意,他怎么舍得丟呢?
等了一頓飯功夫,管家果然拿進來一個灰包袱,里面偷偷包著那套翡翠茶具。茶壺有兩個手掌那么大,通體碧綠澄澈,確實不可多得。
東廠番子是個老手,他看這贓物拿到手邊,似乎還有點問題。眼下皇上未知道消息。知道以后發圣旨緝捕劉僑也得時間。萬一今天劉僑下班回府,發現茶具不見了,必然起疑心。他若拿著等價銀子,晚上交到汪文言府上,對好口供。翡翠茶具便可說成是購買,而不是受賄。如此便不好給劉僑定罪。
役長將顧慮如此一說,魏良卿一聽有道理啊,馬上到劉僑下班時間。鎮撫使可得皇上親自任免。咱們打報告給皇上,皇上看到出批復,最快都得兩個時辰。期間劉僑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做手腳。
魏千戶問道:“哪怎么辦?”
周處源想起自己的寶貝復印件,不知道能不能開工。他看樣子,茶具大小應該適合打印。便與魏良卿說道:
“要不我去找個人,仿冒一套?”
“來得及嗎?”魏千戶問道,“劉僑半個時辰后到家。”
“來是來的及,只怕不肯接活。”周處源回復道。
魏良卿呵道:“不肯接就抓起來!”
周處源心想,抓是一直抓著的,可人家寧死不屈你說咋辦?
他只好說:“我去試試吧。”
千戶大人叫崔管家從新包好包袱皮,交給周處源。周處源走出酒樓,找一個背街小巷。看看左右無人,便拿出書本,從包袱里翻出最大件,那個茶壺。往書中一放,合上再打開。
妥了!一模一樣的兩件。
他再一件一件的掏出來打印,有三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跑跳著過來,盯著他看。周處源顧不了那么多,繼續翻書打印。不到一刻鐘,完工收攤。他沖小孩子們說道:“我是變戲法的。”
一個稍大點的女孩子,咬著手指問周處源道:“哥哥,你是偷來的吧?”
“有偷完東西,大街上看書學習的小偷嗎?”周處源覺得,小孩面前得樹立正面榜樣。
小女孩搖搖頭,這哥哥拿本書翻來翻去,好像挺好學。
周處源來不及理會,夾著包袱趕緊往醉仙樓快步疾走。
回到樓上雅間,包袱一打開,大伙都被震驚了。
簡直一模一樣啊!
“這么快!怎么弄的?”魏千戶張大了嘴巴,仔細盯著茶具看。
“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周處源說的是實話。
時間緊迫,管不了那么多,劉僑這會該下班了。管家挑出一套翡翠茶具,趕緊包好,也不知孰真孰假,急忙往回趕。回到劉府,三爺從轎子里下來,疾步走進院門。門口的仆從看到問他道:
“三爺,您咋又回來了?”
三爺神色匆匆的說道:
“送東西。”邊說邊趕緊往里頭走。他已聽到劉僑馬車夫“吁——”一聲響,一輛馬車停在院門外。
管家前腳走進劉僑的書房,劉僑后腳從院門往書房走來。三爺忍住內心的緊張,小心的拿出包袱里的翡翠茶具。一件一件照原來的位置擺放好。劉僑是個心細如發的人,不可叫他看到破綻。
三爺收起包袱皮,往懷中一藏。身后腳步聲傳來,
“三才,今天沒回家嗎?”劉僑問道,信步走到他身邊。
崔管家忙轉身,笑道:“老爺回來了?小的剛才出去辦點事,回來交代一下仆從,正打算走呢。”
“噢。”劉僑回復道,走到書桌后落座。眼神落在桌面上這套翡翠茶具上。
管家旁邊站立,心里頭撲撲亂跳。生怕拿這套是假的,被他看穿。
劉鎮撫使伸手抓取一個茶杯,手里轉著看。
“茶杯干凈很多嘛!”劉僑問道。
三爺牙關一緊,糟糕!多半拿錯了。
他來時匆忙,沒仔細分辨。劉僑天天對著,分辨的出。
確實,周處源打印的時候,茶垢什么的,都是有機物,沒有打印出來。看上去應該新一些。
“小的,剛才擦洗過一遍。”管家忙撒謊道。
劉僑點點頭,笑說道:“還是那么勞心啊,行吧!你快回家去吧!”
崔三才告謝,辭別劉老爺出門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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