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的私邸警衛里三層外三層。要不是跟著魏良卿，周處源可能門都沒摸到，先叫隱藏暗處的錦衣衛一刀撂倒。他路上一直盤算會是什么事情。與葉向高侄女葉新霞勾勾搭搭？范大人上表的奏章假冒偽劣？周處源系熊廷弼兒子的馬甲？三種可能皆有啊。

    第一種和第三種情況如果被魏忠賢知道，那周處源唯有等死。魏忠賢絕對不會放過自己。饒你是魏良卿的生死兄弟也不中。周處源很快排除了那兩個可能性，真如此魏忠賢絕對不會叫魏良卿帶自己過去見他，東廠早出動了。

    周董得準備怎么應付魏忠賢的盤問：為何叫范復粹上一本假冒的楊漣奏章？

    此事很難解釋的通。如果是想幫魏忠賢，應該提前給魏公公說一聲才對。魏良卿又不是說不上話。難道說想給魏大爺一個驚喜？

    誰信吶！

    再說，冒牌奏章是誰編派的？周處源絕對不能說自己寫的，萬一魏公公叫你當場再偽造一本，可就露餡了。

    周監生想不出個所以然，下定決心豁出去了，死馬當活馬醫吧。管你魏忠賢怎么問，我都推說為了公公。周處源馬車上向魏良卿說道：“一會你大爺問起來，你可得幫我說話。別管我說的對或不對，你好歹幫我挽回一下。以免無意之中得罪你大爺。”

    “這還用說！包在我身上。”魏良卿滿不在乎的回道。有他這話，周處源緊張不安的心，稍稍覺得踏實。

    來到了魏公公府邸門口，六十個守衛全副武裝，分左右排列。火炬光照的他們的盔甲、刀槍明光晃晃，見之無不膽寒。魏良卿下車堂而皇之的走進去。周處源被攔下上下檢查，身上的歪脖子刀需留下，人可以進去。如今對魏公公來說是非常時期，城中人言可畏，輿論洶涌。魏忠賢盡量避免出宮，今晚難得摸黑出來，一會還得回宮，他并不敢在此過夜。

    周處源跟著魏良卿，沿著走廊走過前院。院中戴甲衛士不少，每人手執刀槍。周處源借助走廊懸掛的一盞盞宮燈，看他們個個威武赫赫，都是高手。兩人穿過前院客廳，來至后院。早有一個小太監瞧見，笑容滿面的迎上來道：

    “魏大人可算來了，廠公里頭等久了呢。”

    魏良卿問他道：“里面有客人嗎？”

    小太監回稟道：“李公公在，魏大人您進去吧，他不是外人。”

    原來李永貞也在吶。

    魏良卿攜著周處源，走到一間窗戶透著蠟燭光的房間外，小太監喊一聲：

    “廠公，魏大人來了。”

    只聽里頭咳嗽一聲，傳出一個暗啞的聲音：“進來。”

    魏良卿推門進去，兩個人進屋納頭便拜。

    “伯父，侄兒來晚了，請您原諒。”魏良卿謙恭的說道。

    “起來吧。”坐著椅子里的魏忠賢一動不動的說道。他手里握著一個暖爐，脖子上圍著狐貍尾圍脖，頭戴一頂圓筒皮帽。活脫脫十一月份的北京城里，一個有錢老財主的標準打扮。

    周處源抬頭看到魏忠賢的第一眼，被他陰冷的目光看的不寒而栗。這雙眼睛如同隔著千里遠，深藏幽潭之中。魏良卿介紹道：

    “伯父，這位就是周處源。我的救命恩人。”

    周處源急忙躬身作揖，拜見魏公公、李公公。

    魏忠賢看一眼周處源，沒有說話。一旁站立的李永貞，沖周處源點點頭，他們是老相識了。

    魏良卿問道：“伯父叫侄兒過來，不知有什么吩咐的？”

    魏忠賢咳嗽幾聲，沒有看自己的侄子，他盯著周處源，尖細的聲音緩緩說道：

    “周處源，你的膽子不小啊。”

    此話一出，周處源心中想，完了！此番小命不保。不過事情已經做了，他有心里準備，今晚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他臉上盡量保持鎮定，繼續躬身站立。

    周處源大著膽子問道：

    “小的敢問公公所謂何事？”

    “大膽！還敢問公公！”李永貞開腔道，“周處源，你為何叫范復粹上一本楊漣的奏章？”

    果然是這個事！周處源備有腹稿，稍稍心安。

    周處源拱手說道：“稟公公，小的確實請范大人上過一本楊漣的折子。”

    魏良卿聽確有此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著周處源，好似不認識他。

    兄弟你是東林黨的人？到我身邊作臥底來的？你這入戲可夠深的啊！陪我一起坐牢！

    魏忠賢沒有說話，屋內寂靜的可怕。李永貞冷笑一聲，打破沉默，

    “小子！虧我覺得你是個人才。快說！你是何居心？”

    周處源不緊不慢的說道：“小的出此一計，實為引起魏公公的注意。”

    用現代話說，我周處源是搏出位，吸引眼球。

    周處源瞧了一眼魏忠賢的反應，只見他安然坐于椅子上，并無喜怒之色。他繼續說道：

    “小的聽說楊漣上表彈劾公公，便想著怎么幫魏廠公出點力，好讓廠公注意到小的。正好范大人以前河南當過推官，小的有幸結識過他。一日到范府拜訪時，范大人說起楊漣的奏章京師傳的沸沸揚揚，皇上好像渾然不知。”

    周處源說到這里，停頓一下。他回想自己的說法，有沒有什么破綻。

    “繼續說。”魏忠賢平靜的說道。

    周處源有了底氣，接著說道：“小的聽范大人說起過，楊漣上回上過一表，彈劾魏公公，皇上看了沒什么反應。小的便心生一計，請范大人上傳一道奏章，大體抄襲楊漣上一道奏章的內容。然后假冒楊漣奏章，上傳給皇上看。小的料想，皇上看完一定以為楊漣糾纏不清，說不定龍顏大怒，將他撤職查辦呢！”

    “混賬東西！你這是欺君之罪！”李永貞呵斥道。

    周處源被罵的不知所措。我這理由總說的過去了吧？我幫你魏忠賢搞楊漣也挨罵？你們閹黨的狗腿子可真不好當。

    李永貞話是沒錯。周處源真敢如此，確實是欺君之罪，罪該萬死。

    魏忠賢開口問道：“你哪來的膽子？范復粹為何肯幫你蒙騙皇上？”

    此話問到要害了。果然是魏公公！公公中的一等品！

    周處源被問的一時緊張，一下子忘記剛才準備的說法。不答復是不行的，周處源現編一下，裝作為難的說道：“小的，小的拿一萬兩銀子給范大人，才說動的他。范大人自己也有意與魏公公交好，故有此舉。”

    “伯父，周處源的主意不錯啊！侄兒早就說他是個奇才。”魏梁卿聽到此，算是明白了，忙給兄弟幫腔說好話。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個解釋勉強說的過去。通政使雖說不是要害部門，但能直達天聽。兩人平常沒多少交情，魏忠賢覺得范復粹借此舉向自己示好，不無可能。

    “公公問題沒答完呢，快說！你哪來的膽子？”李永貞不依不饒的追問。

    哪來的膽子？爹媽生的唄！絕對原裝，非器官移植！周處源想說。

    “稟魏公公、李公公，小的不敢隱瞞。只因京城等了兩月，未有魏公公的回復。小的擔心公公將小的忘了，便想劍走偏鋒，出此下策。以圖公公垂青。冒昧之處，小的懇請公公諒解。”周處源鞠躬如也，一臉誠懇的說道。他低頭的時候，額頭冒出一陣冷汗，也不知這通說辭有用沒有。

    魏良卿幫腔道：“此事怪侄兒。侄兒一直跟他說伯父忙，沒工夫理會，叫他再等等。處源兄弟覺著沒指望了，才會出此下策！”

    關鍵時刻肯說話，魏良卿真沒把周處源當外人。

    魏忠賢坐著未說話，鷹隼一般的眼神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一回周處源。這小子的膽子是真大！竟然敢冒欺君之罪，上一道對自己沒什么威脅的奏章。如果說他是東林黨人，那他腦子絕對有問題。他為啥不將楊漣的二十四大罪奏章上傳給皇上？通政使完全可以辦到。

    不管有意還是無心，總歸周處源的假冒偽劣產品擊敗楊漣的正品，救了魏忠賢一回。東林黨的佛朗機炮楊漣啞火了，甚至已經觸怒皇上。

    想到此，魏公公啞然失笑。周處源被魏公公看的毛骨悚然，驚魂未定。他心里的弦繃得緊緊的，生怕魏忠賢是笑里藏刀。

    “永貞啊，周處源有野心有膽略，假以時日會成為一個梟雄。以后交給你，你給我好好調教調教。”魏忠賢與李公公說道。

    不得不說，魏忠賢看人還是挺準的。

    周處源聽了心里舒了口氣，蒙混過關矣！只是，交給李公公是啥意思？叫自己進宮當小太監的節奏嗎？李永貞趕緊答應稱是。

    魏良卿見周處源站著未動，給他使眼色。周處源反應過來，忙磕頭跪謝魏公公、李公公的大恩大德。

    說實話，魏忠賢、李永貞給自己什么大恩大德，周處源自己完全不知道，先謝過再說。

    跟魏良卿回去的路上，周處源仿佛虛脫了一般，疲乏的很。今天是生死考驗啊。面對魏良卿的話頭，他頭倚靠車框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話。

    他尋思自己的話有個致命傷：沒跟范大人對過口供。今晚是不能去了，明日一早必須趕去范府，與通政使串供去。以免魏忠賢問起范復粹，兩人說的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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