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處源滿臉漆黑，如挖煤回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似暗夜中一盞明燈。
“祖總兵，你放心。我不會有事，屋內不動火。”周處源笑道。
“這些火藥，你從哪弄來的？”祖大壽看兩天之內配制如此多火藥，他擔心是不是有假。
周處源看出祖大壽有點不信。他抓起一把地上的火藥，遞到祖總兵眼前，說道：“總兵大人可以拿去試試效果。”
祖大壽出門叫來幾個工匠，命他們裝出二十顆炮彈試試看。錦州城內養有一批工匠，專門打造軍械。工匠們在火器營地，花一個時辰，將周處源的火藥灌進事先備著的空炮彈中，封裝好。祖大壽派來兩百手下，嚴密看防周處源的屋子，以免有女真細作暗中接近，引爆火藥。
他和周處源兩個，守在屋內。祖大壽仍然不住盤問周處源怎么做的。周處源解釋不通，只得胡謅自己會神通，有隔空取物的本領。不管祖總兵信不信，反正周處源一口咬定全是自己造出來的。祖大壽見逼問不出什么來，也只能作罷。
再逼他，小子一把火點著，可咋辦？
隨后兩個工匠手推一輛平板車，將二十枚炮彈運到。祖大壽命推到北城門，裝進城樓上的佛朗機炮試射。周處源跟隨祖大壽上城墻，驗證自己的火藥效果如何。
北門城墻上，兩個炮兵裝填手走來捧過兩顆炮彈，裝進兩架佛朗機炮。炮手瞄準北門外三里地一處隆起的土坡。調準炮口，準備開炮。祖大壽叫周處源退后，捂住雙耳。周處源照做了。
“轟！轟！”兩炮震耳欲聾，城墻上一陣煙霧騰空而起。只見三里外的土坡連中兩彈，碎石亂竄塵土飛揚。祖大壽望見連聲說好。命炮兵對準四里外一處亂石堆，再放兩炮。
炮兵調教好炮口，放出兩炮，亂石堆一陣碎石飛起。雖遠了一里，炮彈對石頭的威力一點不減。
“好！”祖大壽擊掌稱好，對周處源贊許道，“你的火藥與孫元化的比毫不遜色。走！我們馬上去見孫經略。”
祖總兵領周處源到孫承宗處，如此這般一說。孫大人見周處源兩天之內整出四萬兩火藥，足以填充三百五十顆炮彈。頓時對他刮目相看，遂引為上賓。孫經略提出給周處源配幾個助手，請他再多整些火藥。
周處源為難的說道：“孫大人，在下的存貨不足。須待些時日后，才能再整一批。”
誰沒有些小秘密呢！火藥的事，周處源不能外傳。
孫承宗見周處源有些為難，知道不可勉強。周處源乘孫經略對自己有了信任，向他進言道：“孫大人，科爾沁部落與努爾哈赤結盟一事大明得有所反制。不然林丹汗會與咱們離心離德。”
孫承宗深以為然，科爾沁部落會帶來示范效應。蒙古各部有可能漸次背盟。如此努爾哈赤沒有后顧之憂了。他征求周處源有何對策。
你光說出問題不行，得告訴我答案。
周處源早有腹稿，他胸有成竹的說道：“大人可回信林丹汗，叫他出兵討伐科爾沁部落，關寧軍會支援他。”
孫承宗搖頭說道：“不妥不妥！此處離科爾沁部落不下八百里，明軍長途奔襲，勞師遠征不祥。”
“大人，我們只需前出五十里迫近廣寧；東江軍登岸迫近遼陽，即可達到支援林丹汗的目的。努爾哈赤必不敢派兵支援科爾沁。”周處源回復道。
孫承宗琢磨此話有些道理。明軍主動出擊，東西兩面夾擊，女真騎兵未必敢大舉北上科爾沁草原。但是雙方僵持之后，林丹汗需盡快征服科爾沁部落。不然努爾哈赤調兵力支援科爾沁，夠林丹汗受的了。一旦林丹汗陷進科爾沁，大明又不能從女真手里取得實質性好處。一仗打成消耗戰，一定會被朝廷問責。
孫經略深謀遠慮，提出自己的顧慮。周處源聽的十分佩服。他向經略大人請命，去偵察一下錦州至廣寧之間的地形，看有沒有合適地方，給努爾哈赤致命一擊，叫他無暇北顧。
廣寧至錦州**十里路，祖大壽爛熟于心。他不放心叫周處源涉險。這是個能造烈性火藥的人才啊，可得保護好。祖大壽說看地圖即可，孫承宗便命手下取出遼東軍事地圖。祖總兵手一指大凌河堡西北五十里的義州城。
“義州，是個不錯的選擇。”
義州城位于大凌河以南，近蒙古喀爾喀部落。如今大凌河冰水開始解凍。八旗兵若從廣寧馳援，明軍可借助火器營隔大凌河狙擊。若從喀爾喀部落迂回，從義州西邊馳援。明軍亦可借助喀爾喀部落的力量遲滯敵軍。確實是個敵人力量薄弱而于我軍有利的位置。
周處源盯著地圖，仔細的查看地形，祖總兵說的義州固然不錯。不過真要拿下，不搬出幾十架佛朗機炮，恐怕沒那么容易。而搬運佛朗機炮，關寧軍的機動性將大受影響，炮車運輸極不方便。搞不好半路被八旗兵先發制人偷襲。
周處源率先將自己的觀點說出來，祖大壽臉色一沉。這娃很不給面子啊，當我領導的面說出自己謀略的短處。
你這娃太耿直！
孫經略是個有城府的人，他早看出祖大壽所獻計的問題所在，只是沒說破而已。他問周處源道：
“你說的不無道理，那你的建議呢？”
周處源手指點著距離義州以北十里，靠近官道的一個山巒。他問祖大壽道：
“祖大人，此山地勢如何？可有植被？”
祖大壽彎腰查看此山，馬上想起來說道：
“此山名巴拉子，我去年查探過。山高不過兩百米，山南有片白樺林，可藏兵萬人。”
聽了祖大壽的介紹，周處源有了主意。他說道：
“經略大人，我們不如虛張聲勢攻打義州。實則埋伏一萬兵馬于巴拉子山，打八旗兵一個埋伏。”
孫經略看著地圖，點點頭說道：“此處位置倒是不錯。只怕努爾哈赤舉兵超過五萬，我們的一萬人如何抵擋？貿然推過大凌河以北，后退無路啊。”
未謀勝道之前，先謀敗退之路，方是帥才與庸才的本質區別。
努爾哈赤絕不敢大舉支援科爾沁，此點周處源早有歷史經驗為證。他說出自己的底牌：
“林丹汗舉兵三萬以上北攻科爾沁；同時東江鎮水師從旅順出發，沿遼東半島西側北上。先奪取蓋州外海的連云島，作勢攻打蓋州。蓋州為遼陽-鞍山一線的門戶。努爾哈赤不容有失，肯定會大軍支援。”
“然后我們派兵佯攻義州，設伏巴拉子山？”祖總兵若有所悟的問道。
祖大壽看來被自己說服了，周處源笑著答說是的。孫承宗想了一想，開口道：
“以一萬兵力，不帶重炮，恐怕無法抵御女真騎兵。”
周處源將自己的計策說與孫承宗聽。聽完此策，孫經略臉上露出笑容，他終于下定決心。孫承宗計議已定，先招來蒙古大汗信使，交給他們一封回信。信中表示，支持林丹汗討伐擅自與女真結盟的科爾沁部落。明軍將派兵協同作戰。具體請大漢再派心腹過來商議。
三個林丹汗的信使滿意的回去。孫承宗又派祖大壽親率二十余人的騎兵部隊，多次對義州和巴拉子山一帶進行秘密偵察。經略大人命人重新招來毛文龍，與他交代新的作戰任務。
一場主動出擊箭在弦上。周處源卻沒有留在錦州。他隨即返回寧遠，帶著孫承宗的一個任務：
說服魏良卿，向朝廷上報作戰方案。
周處源快馬加鞭，在二十名精銳騎兵護送下，當日到達寧遠城。他見到魏良卿，將作戰方案和盤托出。魏良卿聽完也覺得方案挺不錯。
“但讓孫承宗立此大功，東林黨人的威望豈不是更高了？”魏欽差打起小算盤。
周處源自有一套說辭準備下，他答道：
“所以我說服孫承宗，由老哥你出面，向皇上匯報作戰方案。此策如果成功，便是你欽差大人督戰遼東、作鎮指揮的功勞。若孫承宗出擊失敗，由他來背黑鍋。損失一萬人，亦在承受范圍之內。不至導致關寧局面的崩潰。”
魏良卿一聽，兄弟為自己考慮的很周到。當即叫來袁崇煥，向他口述作戰方案。袁將軍聽完大吃一驚，忙問：
“欽差大人如此大動作，孫經略是否同意？”
魏良卿裝作實有其事的樣子，表示此方案是他和孫經略商量后的結果。他命袁崇煥書寫作戰方案，速向朝廷加急派送。
袁崇煥懂兵法，他尋思此計確實可行，只是不知道孫經略是否真的打算這么做。要他寫方案沒問題，但須請示孫經略同意并署名后再報朝廷。
軍國大事，沒有孫承宗同意，袁崇煥絕不敢交付驛站郵路。魏良卿表示，周處源正從孫經略處來。此計策孫承宗已經同意。
袁崇煥不解的問道：“誠如欽差所說，孫大人已然同意。為何不請周兄弟帶來親筆信呢？”
“這個——”魏欽差被問倒了，“你問孫承宗去，別來問我！”他將問題拋還給老袁同志。
這個事情卻有隱情。周處源回寧遠之前，專門跟孫承宗商量過。此次出擊若取得勝利猶可，若打了敗仗，板子鐵定打孫承宗頭上。為安全起見，不如請欽差大人魏良卿出面向皇帝打報告。一來大侄子提出的作戰方案，魏忠賢更容易支持，孫承宗上報的就不一定了。有魏忠賢支持，天啟皇帝認可的把握就更高了。
二來，即便勝利的首功算在魏欽差頭上，總歸是關寧軍的戰果，于大明亦是好事。事成不必在我，孫承宗很想的開。
再則，萬一此計失敗，是魏良卿出面提的。他在前面頂炸藥包，大家的責任總會輕點。
如此周處源才空手回來。當然他與魏良卿說的是另一番說辭。
袁崇煥的不配合完全在孫承宗和周處源的預料之中。周典使對袁崇煥說道：
“袁將軍不必有顧慮！軍情如火不容你再向錦州請示。這樣吧，你只管寫好作戰請示，魏欽差來署名上奏萬歲即可。”
魏欽差挑頭行事，袁崇煥還有什么話說。他不過是一個代筆先生而已。袁將軍寫完奏章，將筆遞給欽差大人。魏良卿不識字，請周處源念了一遍。欽差大人聽完，側著臉問周處源道：
“兄弟，這字我不簽行不行？”
“怕什么？只管簽！兄弟我什么時候坑過你？”周處源嚷道。
這倒是實話。反正坑過你你也不知道。
欽差大人在袁崇煥書寫的奏章提報人——魏良卿的名字下，畫了個圈按上手印。
如此算是簽字畫押了。
奏章馬上被袁崇煥安排專人，通過驛站日行千里送往京師。寄送作戰請示的同時，袁崇煥留了一個心，派出心腹策馬趕往錦州。意圖詢問孫經略是否預聞其事。孫承宗如果不同意，便是魏欽差的個人意見。遼東經略完全有時間再發一本奏章，陳述不可主動出擊之理。
誰知袁崇煥派的人當日折回寧遠，回說孫經略同意此事。袁崇煥這才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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