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恨意瘋長，使他日漸成魔。

    蕭元桓的提議，是他宣泄恨意的突破口。

    他利用梁帝的信任，一如利用洛子期的信任一般。

    在他的飲食中一點一點地加著毒藥，短短幾日時間，梁帝便形如枯槁。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梁帝對他依舊沒有絲毫的懷疑。

    當他最后站到梁帝面前之時，他那雙已經灰白的眸子中，才驚現那么一抹驚異和難以置信。

    沉柯那雙豎瞳中倏然間劃過一抹殘忍的笑意，他看著他面容枯槁，兩顆眼珠子都凸起地似是要掉下來一般。

    運籌帷幄，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下了如此大一盤棋的梁帝，就這樣卒于他的面前。

    他閉上眸子，一時間竟忘了昨夜親眼瞧見梁帝死在眼前是什么樣的心情。

    是解脫？還是愈加自責？

    沉柯身上的積雪已經堆了厚厚的一層，睫毛上的凝結的冰珠搖搖欲墜。

    他依舊沒有動，定定地坐著。

    沒有人能透過沉柯那雙詭異的豎瞳中，看到他的心底。

    甚至連他自己也從未瞧清過，自己的意義是為何。

    從小他便被訓練成了頂尖的細作，作為一個機器，他不配擁有任何情感。

    如今他親手手刃了梁帝，千機閣對他的知遇之恩，也算還了吧。

    沉柯睫毛倏然間抖動了下，上面的積雪簌簌滑落。

    他那雙豎瞳閉上又睜開，過了許久終于有了動作，竟是緩緩起了身，身上的積壓的雪花同樣地簌簌落下。

    沉柯大步流星地踏出了院子，無視院中的仆從徑自走出了丞相府。

    這一條潔白的路上，留下了兩行單行的腳印，沒有猶豫，亦沒有退路。

    他一路步行而去，終于停駐在厚重的城門下，冰冷的面上，終于帶了一抹釋懷與放松。

    昨日之日就此逝去，往日恩仇煙消云散。

    “從此沉柯，只是沉柯。”他喃喃地說著，終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沉柯毅然決然地轉頭離開，足尖輕點，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雪海之中。

    從今往后，他終于能活出自己的意義了。

    然而這些事情，除了沉柯與蕭元桓，這江湖之中便再無旁人知曉。

    少有人為梁帝的離去感到惋惜，更多的人看重的卻是這一朝更替的意義。

    梁帝已經老了，如今的蕭元桓卻如日中天，手腕更多了幾分狠絕。

    他作為太子，自是當仁不讓地承繼大統之人。

    朝中即便有人反對，也被他以鐵血手腕鎮壓下去。

    不過他雖然代理皇權，卻并未稱帝，反而要等到梁帝入葬之后，再承繼帝位。

    這一日洛子音沒有去找蕭煜，突如其來的事情又令他有些手忙腳亂，蕭煜所幸便連午膳省了，一直伏在桌案旁演練著對策。

    他相信洛子音，也洞悉了北燕將要南下的異動。

    他也相信洛子音給蕭元桓的傳信，言及的正是北燕之事。

    然而這信卻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蕭元桓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他該竊喜不是？

    北燕與大梁鷸蚌相爭，他自然能夠坐享漁翁之利。

    只是為何，他卻遲遲下不定這個決心。

    蕭煜眉頭緊蹙了起來，試圖布下這戰局。

    然而過了良久，他眼前上好的宣紙終究還是被他捻作一團丟到了角落里。

    他身子舒展，背靠著椅背。

    向來挺直的脊梁，竟也有了一分蜷縮之態。

    不止是因為洛子音吧，更因為他父王，是名動天下的鎮北王。

    父王博愛，愛著天下蒼生，黎明百姓。

    這才揮霍了自己半輩子的時間，抗爭北燕雄兵，一舉打得北燕再無還手之力，只能龜縮邊境以北，不敢南下。

    這是父王以命換來的太平，他又如何能夠眼睜睜地瞧著那些北燕蠻夷揮刀屠戮父王守護的百姓。

    他是鎮北王之子，如何能助長北燕這股歪風？

    終于下定了決心，蕭煜的脊背又突然挺直了起來。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了一絲明悟。

    原來他是帶著勢如破竹地決心去復仇，哪怕血流成河，哀嚎遍野，在所不惜。

    可是如今梁帝死了，那個罪魁禍首沒有死在他的手上，卻也已經死了。

    即便如今他揮刀相向，也再難報這血海深仇了。

    父王一生，都在造福百姓，而他如今，卻要毀了這天下蒼生，將這世道變作熔爐嗎？

    他眸子倏然間一動，父王那威嚴的聲音好像又響在耳邊。

    “為政者，要仁愛于民。不可弄其權，殘害百姓。”

    他一直被鮮血蒙蔽的雙眼，竟是將這一句教誨，全然拋在了腦后。

    當他一手抓住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時，便再也握不住他想要的事物。

    蕭煜眸子中劃過一抹幽光，突然便改變了方向。

    他不愛江山，卻為著血海深仇，想要奪下那江山。

    如今他不再為仇恨所惑，更多的是想要實現他父王承諾給百姓的福祉。

    天下太平，榮旺興盛。

    洛子音被大雪困了一日，且這厚重的積雪尚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她即便再平淡如水，心中也不得不多了幾分焦急。

    “小姐，瞧這趨勢這路怕是幾日都不好走呢。”流螢將透氣的窗子又重新關上了，眉頭緊蹙著，聲音染了幾分低落。

    “兩日之后，不論如何，都趕回千機閣。”洛子音輕吹了下茶杯中升騰著的熱氣，聲音清冷。

    她話音剛落，花秋月卻推門而入，手中拿了一封信箋。

    “小姐，閣主來信。”花秋月將信箋遞給了洛子音，聲音微冷。

    洛子音眸子中閃過一抹驚異，“辰時不是來過一封？”

    “這是海東青剛傳來的。”花秋月點了點頭，卻是又接著說道。

    “嗯。”洛子音應下，伸手接過，動作溫柔地將撕開火漆。

    映入眼簾地是洛子期瀟灑飄逸的字跡。

    只有短短兩行，洛子音心中卻已經閃過了一抹隱隱的無奈，與欣喜。

    阿哥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自己，即便夜半時分的來信已經囑托自己不要急迫趕路，注意安全，如今卻還是用了一天時間來將千機閣打點妥當，奮不顧身地趕來錦城尋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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