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煦沉默著，沒有說話。
“你確實是很聰明啊。”楊清一忽然長嘆一聲，“認出了皇上，也了解謝文的心思。事出反常必有妖，謝文一點一點說出他自己身份的線索，正有和皇上比試的意思。可是當時那種情況，我也不知道究竟該怎么制止他，并且能不引起皇上的懷疑。想必你也清楚……若是皇上知道了謝文的身份，這簡直是天翻地覆……不敢想象。”
“還好這個時候，你出現了。”楊清一輕輕笑了，“雖然謝文說了一些，可是我相信，段寒一定能圓過去。”
聽了這話，楊煦依然是那副表情，沒有一絲笑意。“……這有什么好謝的，若是皇上起了疑心，那么謝爺的身份定然瞞不過去。到時候，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也不過是為我自己考慮而已。”
真是個別扭的孩子。
楊清一心道，臉上的神情更柔和了幾分。
“這幾日我都一直忙著，先是去確認了謝文的身份，自己還沒想明白，皇上就來了。所以一直也沒有去考慮你的事情。”楊清一道，“但是現在我明白了。”
她的口氣帶了些意味深長，“這一切其實都在你的算計里，對嗎？”
楊煦臉上的面具終于有了幾道裂痕，“你說什么算計？”
“是我的用詞不太對。”楊清一想了想，“這不能說是算計，好像有點貶義的樣子。不過我一時間有些想不出來該怎么說才是了。”
她的眼亮晶晶的，“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你根本就不想殺我。”
原來是說那幾塊綠豆糕。
“……我確實是不想，可是因為素素，我不得不那么做。”
“我說的不是這個。”楊清一搖頭，“那個人給了兩個選擇，要么照他的話做，殺了我，你和素素一起自由；要么照你的心做，不殺我，素素卻會死。”
楊清一頓了頓，“我之前以為你選擇的是第一種，雖然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可是我還是有些生氣。因為我覺得，你完全可以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然后我自然會幫你解決。不過現在知道謝文的身份之后，我才知道你的顧慮。也終于明白，其實你選擇的不是第一種……你根本沒有選擇這任何一種，而是在這兩者之間取得了一個平衡。”
楊煦似乎開口要說些什么，然而楊清一卻搶在他前面開了口。“你不想殺我，也不敢跟我說事實的真相，又想保住素素。可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萬物皆有缺口，總是有個人要站出來補的。而那個人，便是你。”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這一點。”楊清一忽然有些悵然，因為楊煦這么做，就說明他是真心的對這里有感情，不只是對她。
真心啊。
她雖然還是十幾歲的年紀，可是心智卻早就不是了。真心這個東西，說起來最是容易，可是也是最是難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許多面具，在不同場合會用上不同的面具。
指望對方給你真心，那必須要用真心去換。
可是事實上很多人都不是擅于先付出的人，比如她。
有人對她一分好，她頂多多一些禮貌與客氣。對她十分好，她依舊不為所動。可若是對她百分好，她便會拿出千分好去回應。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
總是小心翼翼，所以才害怕做先付出的那一個。
比如段如是和她的感情，就是段如是先付出，他先給予了她很大的信任，所以之后她也才會那么相信他。
不過也是有例外的。
例外是朱由檢。
她對朱由檢的好，不是因為朱由檢先對他好。事實上這也不可能，因為在這一點上，朱由檢和她是一樣的人。害怕當那個先付出的人，因為害怕被辜負。
所以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舉動。
按常理來說，他們兩個這樣的性子，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可是偏偏就這么做了。
因為最開始的時候，她心疼他。因為知道他的前塵與未來，所以忍不住心生同情。這種同情不需要朱由檢回報她什么，所以無謂怕被辜負。
也正因為她的“先付出”，才讓朱由檢小心翼翼的踏出了那一步，以及之后的一萬步。
楊煦和她，也有所相似。
楊煦擺明了像一只刺猬，縮在自己的殼里，想用渾身的刺嚇退所有的人，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雖然有些兩敗俱傷的愚蠢，可是卻也是最為保險的辦法。
寧可錯殺一萬，也不能放過一個。
她雖然對楊煦有同情，可是還不至于到了愿意讓她無條件付出的地步。因為她只知前塵，不知以后。可是巧的是，楊煦像極了朱由檢。
所以某種程度上，有一點移情的意思。
這種移情，其實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可卻讓那只刺猬縮回了他的刺，愿意將柔軟的肚皮對著她。
她意想不到，所以她心中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因為她其實并沒有奢求這樣的真心。
可其實，真心才是她最想要的東西啊。
楊清一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意識到以后她趕忙深吸一口氣，將那股子酸意生生憋了回去。
“每日出府買面團，讓馬師傅教你學，你每日做了都并沒有給我，馬師傅想嘗卻從不給她，也從不留下一點多余的面團。”楊清一的語速微微加快，“柳隱找你想要吃你卻不給，還說了難聽的話讓爭執變大，府里幾乎是所有的下人都知道了本來感情甚好的你們的爭吵。還有你雖然不給馬師傅試吃，可是你告訴她這面團很貴，又知道老人家是個勤儉不喜浪費的……”
楊煦漲紅了臉，不知道是因為被人看穿了心思所以有些害羞，還是因為心里的委屈而惱怒。“你別說了！”
“所以那一日你多買了一些，讓馬師傅知道你要把面團扔掉，她便跟在你身后，小心翼翼的將面團留了下來，最后到了我的跟前。”楊清一沒有理會他，只是把話說完。“所以我說，這一步一步都是你精心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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