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里。
常笙畫已經完成了一區借調的工作,重新回到三區了。
雖然說只是借調了兩天,但是也夠常笙畫把她能接觸的病人資料全部看了一遍,也查過他們本人跟資料能不能對上號了,但仍然一無所獲,甚至跟ounowho沾邊的都沒有。
不過這也正常,這個療養院雖然很機密,可是還不夠私密,對軍部和大勢力還是半開放性質的,ounowho的成員要是出了什么問題,那么不是關在無人知道的自家地盤就是跟關韞莊那樣直接被處決了,輪不到關在療養院里。
安秋昨晚也來了一趟她的宿舍,說是他利用袁函良的通行證去了好幾個常笙畫不能去的地方看過了,暫時沒有收獲。
療養院很大很復雜,安秋自由行動的時間不多,所以進度比較慢。
常笙畫表示讓他不用著急,袁函良一個月之內是走不了的,只要不逼得那批勢力狗急跳墻,把鳩頭和蠻子弄死了,那么這個時間還是耗得起的,越低調越好。
安秋本人倒是希望能快點找到人,因為他不可能陪常笙畫耗上幾個月。
要是ounowho那邊把安秋叫走了,又不方便安排其他人進來,那常笙畫在療養院內部就只能孤軍奮戰了。
不管是斯文德還是寧韶明找來的馬嚴等退伍軍人,他們都只能在外圍支援,而劉方在帝都那邊鎮場子,主要是在盯著那邊的局勢,現在時局混亂,ounowho也不能有大動作。
金先生還在這周邊虎視眈眈呢,隨時有可能會換個身份就過來,安秋聽過他和常笙畫之間的“恩怨”,所以擔心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岔子。
常笙畫很沉得住氣,表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然后就按時上班去了。
辦公室里。
常笙畫剛放下東西,就看到井孟可端著茶杯從門口經過,目不斜視的,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同事消失了兩天又回來上班了似的。
常笙畫在心里盤算了一下,隨后便拎著這兩天被借調到一區之后寫的工作報告,敲了井孟可辦公室的門。
因為常笙畫初來乍到,“業務”不熟練,井孟可是有安排她做完一部分工作就要交一份報告的。
見她過來了,井孟可也不意外,隨手拿起常笙畫的報告看了看,也沒說什么,簽了個字之后就還給他了。
常笙畫頂著他的冷臉,淡定地道:“謝謝井師兄給我這個去一區學習的機會。”
井孟可扯開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我可擔不起這聲謝,畢竟沒有我,你也挺會鉆營的。”
常笙畫覺得他指的是她跟袁函良交好的事情,不置可否,“那也要謝謝師兄的提攜。”
井孟可不笑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還是別叫師兄了,我怕折了壽。”
他這態度依舊惡劣,但是跟前幾天相比又有了變化,常笙畫在心底揣摩著,面上不動聲色,“師兄是覺得我鉆營太過,失了搞學術的風骨?”
井孟可的語氣平平:“知道就好。”
常笙畫卻覺得沒這么簡單,故意道:“現在這世道就這樣,不會鉆營的人就不好混……”
隨著她的話語,井孟可臉上的冷意越來越深。
常笙畫覺得自己摸到事情的脈絡了,緩聲道:“畢竟做事嘛,結果和效率是最重要的……”
井孟可的眸中瞬間有刺眼的光亮起,像是靈魂燃燒的白色火焰,“所以就可以忽略掉所有旁枝末節,直奔結果去嗎?”
常笙畫沒吭聲。
井孟可抬起頭,目光緊緊盯著她,又像是透過她去看別的人,一聲質問,仿佛跨過無數年時光冉冉,仍然不失擲地有聲的力道:“這跟不擇手段有什么區別?!”
常笙畫沉默地凝視著他。
井孟可手背上的青色筋脈都已經浮現出來,胸膛起伏不平,連呼吸都帶著火焰的味道。
常笙畫只是繼續沉默。
她想,這也許是井孟可當年沒有問出來的問題,到了如今,已經失去了可以質問的人。
井孟可被常笙畫這么看了幾分鐘,忽然就頹唐地將氣勢一收,低頭道:“抱歉,我失態了。”
常笙畫的心里已經了然。
果然,常笙畫接近袁函良以及富茜茜的舉動被井孟可看在眼里,令他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幾乎將他騙到婚姻殿堂的女人。
但是幾天前還沒有征兆……難道是這兩天安秋行動的時候被井孟可注意到了?
常笙畫在心里已經篤定井孟可識破了她的身份,只是仍然沒有搞懂對方是怎么發現的。
要知道常笙畫已經從ounowho退伍近十年了,哪怕她保留著一些職業習慣,可也不是一個外人所能知道的秘密。
不過井孟可一看就沒有為她解答的意思,常笙畫只好暫且把疑惑放在心里。
常笙畫從井孟可的辦公室離開之后,一早上都在忙活三區這邊的工作。
井孟可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還是真的相信她的工作能力,居然把大部分事情都丟給了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說是要忙點文書工作。
常笙畫倒也不介意接下他手頭的工作,跟一些病人聊聊天,看能不能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尤其是一些長久住在這里的病人,雖然他們的精神問題是存在的,不過也不代表他們的智商有很大的缺陷,甚至大部分人都還挺聰明的,只是先天或者是后天的疾病導致他們這一生都被毀掉了。
至少在這個療養院里,能進來的犯人都是終身制的,沒有表現良好就能夠假釋的可能性,這是跟外頭的監獄之間的最大區別。
而現在坐在常笙畫面前的病人,就是一個犯過三樁滅門案、但是極有繪畫天分的罪犯。
他的編號是090374,之前和常笙畫聊過一次,今天過來的時候就把他的畫作帶上了。
090374畫的是浮屠圖,有地獄群魔亂舞,也有僧侶慈悲救世,極致的光明和極致的黑暗相碰撞,如果把這個人放出去,國藝術殿堂必定就會有一顆新星冉冉而起。
只可惜,為了避免畫作上會泄露什么機密,所以090374的畫并不會傳到外界去。
090374幾乎是陶醉地道:“常老師,你是唯一能欣賞我的畫作的人。”
常笙畫的笑容很自然,“其實他們都很喜歡你的畫。”
“不不不,”090374搖頭說,“他們只是喜歡而已,但是他們欣賞不了。”
常笙畫故作沉思,“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以為我只是看到了我眼中的畫,并不一定和你表達的想法是一樣的。”
090374神經質般地笑了笑,“有人看到了地獄,有人看到了救世,常老師,你看到了什么?”
常笙畫盯著桌子上的畫卷,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看到了惡。”
090374大笑出聲,“我就知道你看到了,常老師,你看到了……”
常笙畫默言不語。
地獄群魔亂舞,僧侶朗聲誦經,那些被拯救的人躲在魔鬼背后,一雙雙眼睛怯怯地看著僧侶們被包圍,卻沒有人幫忙,也沒有人投靠群魔,也許他們只是想等誰分出個勝負,還說句成者王敗者寇,然后再光明正大地追隨。
人如羊群,誰趕就走,不敢言不敢怒,寧吃血饅頭,不做好漢狗,豈不就是“惡”嗎?
而在090374犯下的滅門案里,那三個家庭里都有人親眼目睹了罪案的發生、卻什么都沒有做的,看到犯罪而不作為,圍觀者無法被懲罰,090374便當了這個“罰惡”的劊子手,最后被送到了這家療養院。
常笙畫并不評價090374做的事情對錯與否,社會要維穩,就要有規矩,人人都破壞規矩來辦事,那么社會就亂了,既然090374亂了規矩,那他就要付出代價,這無可厚非。
090374興奮地跟常笙畫交流著他的靈感從何而來,常笙畫聽著聽著,忽然就聽到一個重點,她抬起手,做了個打斷的動作。
090374很乖巧地停了下來。
常笙畫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監控攝像頭,然后才道:“你說……你見過一個病人的靈魂是白色的?”
“嗯,純白色的……”090374有點陶醉地道,“他一定有很強烈的信念,才會有那么美的靈魂……就像是常老師你一樣。”
他自稱可以看得見人的靈魂,經常罵醫護人員們的靈魂有大大小小的污濁,大家都只當090374出現了幻覺。
常笙畫第一次聽他這么說的時候,臉色如常地問了一句:“我的靈魂是什么顏色的。”
090374當時就很奇怪地道:“你居然是白色的。”
從090374的話里,常笙畫也聽得出純白色的靈魂很少見,不管他是不是幻覺,但是090374這么說了,就代表這個幻覺有一定的指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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