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琰像趕著去參加儀式的虔誠的教徒一樣,騎著自行車向前,向前。路邊綿延不斷的風景映入眼簾,他的思緒也跟城市里的一道道風景一樣,朝遠處綿延著……
張琰已經很久都沒買過衣服,沒有增添過物件了,他把僅有的那點工資幾乎全都花在了學習上。每一場考試對他來說都至關重要,早一點通過考試,他就能早一點離開浩達棉紡織廠。
他知道自己已經確定了一個神圣的理想,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筆端去書寫人生,記錄這個時代里人們的辛酸苦辣,記錄他們的樸素真摯的情懷。
張琰非常感謝唐誠和李國強,如果不時他們提出“理想”這個詞,也許,自己都忘記了自己這一生要干什么?原來,他只覺得自己要找一個不依賴機器的工作,而那天在鳳凰山上,當他面對家鄉的厚土時,他才知道他的使命就是要記錄這個時代,他要懲惡揚善……是啊,新聞是多么神圣的事業,這項事業完全值得一個從用畢生的精力去奮斗。
當天邊最后一抹色彩消失時,張琰也已經趕到輔導學校,他將自行車鎖進自行車棚后,趕緊背著書包急急地朝教室走去,如教徒朝圣般虔誠而莊嚴。
對已經參加工作的人來說,學習的道路是曲折的,是布滿重重障礙的,這和張琰當年在學校學習完全是天壤之別。教室里那些從紫華各個單位和角落趕來的學員們年齡相差甚遠,有的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而有的臉上已經蒙上了歲月的滄桑。
輔導班是從一所職業學校租的教室,這所學校恰好在紫華最有影響力《紫華都市報》報社正對面。課間,張琰走出頂層的教室和幾個學員來到樓頂,馬路對面“紫華都市報”這幾個殷紅的大字發著強勁的光,字底下藍色的燈光背景像流動的水,無聲地流淌著,靈動甚至浪漫。
張琰出神地凝視著那家報社,報社大門及整面墻壁都是通透的厚玻璃,透著明晃晃的亮光,從亮光里不時出出進進的年輕人,衣著時尚,或精干或成熟,張琰覺得,他們走起路來都是那樣的精神飽滿,干凈利落。
文化的氣息從碩大的廣告牌和步履匆匆的身影里散發著……張琰遐想著,此時此刻,這些充滿激情與夢想的年輕人,正在現代化的辦公室里聚精會神地敲擊著鍵盤,書寫著今天的歷史,或針砭時弊或記錄溫情,明天一大早,他們就能給幾百萬紫華市民,奉獻出一份份帶著墨香的精神食糧……
“這是多么有意義的勞動!”張琰心里暗暗發誓:“這里才是神圣的殿堂,我一定要到這里!讓棉紡織廠那些枯燥無味、永無休止的機器都他媽見鬼去吧!我的生命里不需要這些破銅爛鐵,不需要噪音和花毛!”
春夏之交的天氣就像三歲小孩的臉,說變就變,任性而隨意。事先也不會給出任可征兆。放學時,在雷電交加聲中紫華下起大暴雨,突如其來的鬼天氣讓同學都避之不及,一出校門,大家就逃難似的朝四面八方跑開了。
從學校到浩達棉紡織廠少說也有十幾公里,打出租車是張琰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每月262塊錢的工資哪里還容得他有這樣的消費?這些錢,要是每天在廠外吃飯最多只能堅持26天。好在,廠里食堂的飯差是差但便宜,這樣,他就能擠出些錢給輔導班繳報名費了。
在一道道閃電中,雨瘋狂地斜落下來,驟雨噼里啪啦地敲打著自行車棚上的石棉瓦,像誰拎著個破鑼在不厭其煩地敲打著,很快,石棉瓦上的雨水斷了線似地流淌著。張琰是等不到天晴了,他圍著自行車焦急地轉著圈兒。他回到廠里后還要上大夜班,這樣等下去肯定不是回事。
雷在打,電在閃,他心里煩透了。突然,他看見自行車后的雜物箱,便一把打開。太好了!里面有一件舊雨衣。
張琰不由得感謝起吳波浪了,也許,他跟他一樣也遇到這種鬼天氣,所以,才在箱子里備了一件雨衣,他并不是什么先行者,其實,一直在走著別人已經走過的路。
張琰趕緊穿雨衣,大步沖進雨里,騎著自行車朝廠里返回。
他從來沒有見到那么大的雨,不光是雨,而是在漆黑的夜晚,裹挾著雷電朝他劈頭蓋臉地襲來。不一會兒又起風了,雨借風勢,風乘雨威。很快,馬路邊“嗚隆嗚隆”排著水的排水井就喘不過氣來了,大量的雨水積在路面,積水深處都能沒到膝蓋,夜空成了一個巨大的水幕。
眼前的馬路都看不清了,張琰的車子猶如風燭殘年里顫顫巍巍的老人,一拐一扭在艱難地行進著,雨水已經模糊了他的雙眼。這時,車子“啪”的一聲偏偏掉了鏈子,癱瘓在積水里了。
在電閃雷鳴中,他把這個死沉死沉的自行車杠到路邊,找來一根樹枝,彎下腰往上掛鏈條,鏈條又濕又滑,他的雙手沾滿了粘粘的黑乎乎的油污,雨水從并沒有上一股一股地往下流。
一輛輛汽車鳴著喇叭從身邊飛馳而過,路邊的積水被車輪碾壓后,會一次次地將濺起的雨水灑在張琰身上。他就像一個打了敗仗落荒而逃的士兵,狼狽不堪。
打雷、閃電、鳴笛、狂風、暴雨交織成了一個令人恐怖的世界,像妖魔鬼怪出洞前卷起的黑風狂浪,無情地肆虐著,咆哮著,稍不注意,似乎瞬間就會把人撕碎吞進肚子。
張琰又急又怕,他修了半天也沒有把車子沒修好。這個該死的二手貨!
一輛輛汽車打著刺眼的遠方燈風馳電掣,在這些司機眼里,那個佝僂著脊背的張琰似乎根本就沒有存在,濺起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像戰場上一顆顆子彈疾速而來。
“去你媽的!你們都瞎眼了嗎?開個破車有什么了不起?”張琰突然轉身,沖著疾馳而過的汽車扔去手里的樹枝,然后對著蒼天嗚嗚地仰面大哭……畢業以后所有的遭遇、委屈、憤怒、無奈就跟狂風暴雨一樣在他的心里肆虐著,呼嘯著。
風停了,雷電消失了,雨漸漸小了。張琰已經沒有心思在修自行車了,盡管他身穿著雨衣但身上也差不多濕透了。
他推著笨重沉重的自行車,迎著雨,孤零零地朝回廠的路走著,灌滿雨水的鞋子“噗呲噗呲”往外漏水,他的眼睛一陣灼熱,又想起了自己在后稷初中上完晚自習回家時的情形。
那時,他和唐誠、李國強還有周王村的同學就成了“車子黨”,邊騎車子邊唱歌,每輛自行車桔紅色的反光燈和燈光之下閃閃發亮的輻條,跟演唱會上的道具一樣一亮一滅,車輪吱吱作響,歌聲會傳向遙遠的曠野,那時,整個世界都屬于他們。而此刻他就像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孤零零地行走在漆黑冰冷的夜色里……
突然,他迎著細雨唱起了少年時他們“車輪上的樂隊”最喜歡的一首歌:“在受人欺負的時候總是聽見水手說/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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