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上常日班的干部們離開后男單樓樓道里又是一片寂靜。張琰負氣離開車間后心里總有些擔心,昨天的早班沒上完他就負氣離開了,再過兩個小時又該甲班上中班了,他到底去還是不去呢?他是撂挑子離開的,按廠里規定車間是要給他記曠工的,如果礦工累積到一定程度是要被開的……他有些害怕,后悔自己不應該那么感情用事。
這時,突然傳來了擰門鎖的聲音,有人開門。
張琰趕緊從桌子前站起來朝門口走去,舍友吳波浪推門而入。他們看到對方都感到驚訝。
“你怎么沒上班?”吳波浪問。
“我……”張琰沒有說下去,吳波浪怎么會知道他已經被調到了運轉班,怎么成了掃地工。
“你今天怎么回來了?假休完了嗎?”張琰問他。
吳波浪笑了笑說:“休完了,這下徹底休完了。”
他走到自己的床前看了看卷在一起的被子,又把宿舍環視了一圈說:“宿舍太冷了,這里簡直就是冰窖。電褥子插了沒?”
“插著呢。”張琰說。
“浩達沒啥便宜占,也就只能占點免費電的小便宜,可別把自己給凍著了。”吳波浪說,“我要離開這里了,以后你自己多保重。”
“你要離職?你不是一直在休長假嗎?怎么剛一休完就要離職?”張琰驚訝地問。
“那都是騙廠里的話,等會我就要去人勞科辦離職手續,不妨告訴你吧,這一年多我一直在一家電子公司上班,起先是實習,前幾個月是試用期,現在試用期完了,我已經正式轉正了,我給廠里撒了個謊,先是在我們老家的村委會開了個證明說我家里有事后來又在醫院開了證明,就這樣斷斷續續請了長假。現在,公司一直催著讓辦入職手續,我實在拖不下去了就想趕緊把離職手續辦了算了,找個好工作也不容易。”吳波浪說。
“動力科知道你找到工作的事嗎?”張琰問。
“他們怎么能知道?這事我給誰都沒說,這十幾個月來我就跟做賊的一樣東躲躲西藏藏,現在,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這里了。”吳波浪說。
“外面公司的工資是不是特別高?”張琰問。
“上千了,要比廠里高幾倍。我第一次拿到四位數工資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一問才知道我還是公司拿的最少的人。”吳波浪拍拍自己床上的塵土坐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說:“唉!終于要離開這個地方了,想想,在這里待了兩年真憋屈,錢沒掙到,本事也沒學到,成天就跟這些機器和工人打交道真是無趣。這種勞動密集型的企業一點價值都沒有,外面隨隨便便一個工程師創造的價值就能頂得上一個車間所有工人創造的價值。”
“啊!真的?”張琰驚訝極了。
“我起初也不相信,后來,我覺得這樣說也不夸張,棉紡織廠只是攤子鋪的大,但產品的利潤率太低了,工人辛辛苦苦沒黑沒明地干但創造的利潤并不大,還抵不上公司開發的一個網絡系統或者電腦軟件所創造的利潤。如果再按現代財務方式一算,甚至還在賠本。”吳波浪說,“白布哪里還有什么附加值可言?這就是個半成品,怎么能賣上價?張琰,你我都是接受過正規教育的畢業生,你要好好學習,盡早離開這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浩達真是太害人了,我真后悔來到這里。”張琰說。
“你也不能全怨浩達,畢竟你到這里后,廠里給你解決了城市戶口,把你變成了紫華市民,你要知道省會城市的戶口有多值錢!再說,浩達讓你在大城市里有了安身之地,讓你有時間學習,等你把學歷拿到手了,外面的機會多得是。”吳波浪說,“什么叫臥薪嘗膽?這就是!”
張琰覺得吳波浪說得很有道理,他靜靜地聽著,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我剛來廠里時也彷徨過、憂傷過、失落過……我也后悔我當年只上了中專,也抱怨國家為什么會取消包分配的政策?可是后來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壓根就沒有賣后悔藥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自己改變自己的命運。”吳波浪說,“我非常感謝這個宿舍,就是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宿舍里我完成了我的本科自學考試。”
“你本科全過了?”張琰問。
“是啊。今年秋季考完了剩下的所有課程,畢業證前段時間才拿到手。要不,人家公司怎么會要我?公司的進人門檻就是本科學歷。”吳波浪看了看張琰攤開在桌子上的書說,“你要好好學,早一天拿到學歷就早一天離開這里。”
“嗯。”張琰點點頭,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吳波浪隨便翻了幾件有用的東西,裝進隨身帶來的袋子里,然后要把被褥抱出去扔進垃圾筒。
“你連被褥都不要了嗎?”張琰問。
“公司給員工租了單元房,生活起居都是公司行政辦安排的,不用自己帶。”吳波浪說。
他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遍,然后指著門后面的自行車說:“這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不過,這輛自行車還能用,這是我到廠里后在二手市場買來的,給你留下吧。是個老式車子,有點沉,不過它可給我立下了汗馬功勞。這幾年我在外面聽課多虧了了它。”
吳波浪把雜七雜八的東西收拾完裝進袋子,放在白森森的床板上。然后,就去人勞科辦手續去了。
宿舍里再次變得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張琰靜靜地坐在桌子前,沉默了許。泛黃的四壁冷冷地注視著他。糊在窗戶上的發黃的報紙,在有一陣沒一陣的風的作用下刺啦刺啦響著,像是魔鬼撕扯心靈的聲音。
突然,張琰啦一聲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取出尺子畫出表格,認認真真地填上了學習計劃,然后把張表格貼在門口的墻上,就像要遠赴戰場的熱血戰士,在出發前給自己立下了軍令狀,將自己牢牢地綁在了一往直前的戰車之上。
貼完表格后張琰轉身回來從枕頭底下摸出林小依送的小剪刀,把它放在桌子上,他仰面吸了一口氣,一頭扎進一堆課本里。
在宿舍一連待了兩天后,張琰內心的傷口正漸漸愈合,那天晚上輪到甲班上小夜班時他從床上彈起來,跑到廁所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沖了把臉,然后迎著寒風朝廠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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