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西嶺絕世峰下是一座山谷,名曰奈河谷。
清晨的山谷,薄霧綿綿,偶有飛鳥,寂靜清幽。通往谷底的路,是百余年前蜀成王烏衣下旨修建的古道。
因冰雪封山,腳下路滑,劉璟一手攙扶著恕兒,一手牽著毛驢,力圖快步疾行。
恕兒連續(xù)幾日都沒有再與劉璟說過話,劉璟知她又是怨恨又是焦急,于是也并不多言,不愿叨擾她的心緒。
此時恕兒腳下一滑,幸好劉璟一直虛虛扶著,她才沒有狠狠摔倒。恕兒順勢坐在了地上,終于開口道:“我休息片刻!甭曇粑⑷跎硢,不似往常。
劉璟將她從古道雪地上打橫抱了起來,放到樹下無冰的大石上,站在她身前說:“我去弄個火堆,燒些熱水給你。”
恕兒將臉埋在臂彎里,悶聲道:“不必!
劉璟解下自己的黑色大氅,披到了恕兒從農戶家買來的花布舊棉襖上,見恕兒并不嫌棄,于是坐到她身邊,溫言道:“恕兒,我小時候在書上讀到過絕世峰下的奈河谷。我記得那本書叫做巴蜀妖獸錄,講的是巴蜀之地的民間傳說,將西嶺里的毒蛇猛獸寫得極為夸張有趣。
書上說,絕世峰通天,奈河谷入地,萬年前,巴州西嶺之中荒無人跡,其間只居住著不通天也不入地的各色妖獸。后來,一伙蜀州蠻人遷徙至巴州,將那些妖獸烹而食之。妖獸沒了,蜀州蠻人安穩(wěn)定居巴州,世世代代,就成了巴州人。
長大后,我研習兵法,便又讀了蜀國將軍人手一卷的巴蜀戰(zhàn)紀,講的是大周亡,九州立九國,巴蜀兩國大小戰(zhàn)事不斷,兩國之軍如何利用險峻的地勢和莫測的天氣,驅敵國之軍,奪回本國之地。
蜀成王烏衣將巴蜀兩國一統(tǒng),巴蜀之間的最后一戰(zhàn),就在這絕世峰下的奈河谷。咱們走的這條古道,就是烏衣下令修建的。
烏衣故作隱蔽地修建這條路,卻派人將此消息透露給了巴國,說蜀國大軍不日便會悄悄地走這條路進入巴國,趁其不備,一舉滅之。
巴國信了這消息,以為搶占了先機,于是幾萬精兵傾巢而出,那幾萬人中,包攬了巴國所有的高手,所有的名將。他們埋伏在奈河谷中,靜靜等待蜀國大軍走入他們的陷阱。
可是他們等來的,卻不是蜀國大軍,而是一場極為罕見的冬日山洪,可謂百年不遇,如同仙神共泣。
巴國之軍,全軍覆沒。
于是山洪漲過的那條河,被烏衣更名為奈河。奈河流過的山谷,便叫做奈河谷。
當年讀到此處時,我忽然想到,原以為巴蜀妖獸錄寫的是萬年前的傳說,應是年代更為久遠的書籍,但它開篇便寫了絕世峰通天,奈河谷入地這句話,想來是寫于巴蜀一統(tǒng)之后,并非古籍!
劉璟說了許多話,卻見恕兒毫無回應,仍將頭埋在臂彎里,于是輕輕攬著她,低聲問道:“恕兒,你還好嗎?”
恕兒抬頭看向劉璟,語氣冰冷:“你說完了?”
劉璟見恕兒面色蒼白,心中擔憂,還不及回答,恕兒已經吃力站了起來,當即解下他的大氅,一邊遞還給他,一邊道:“這些,我早就聽從容講過了。我的烏衣劍法,就是他在西嶺里教我的!
劉璟重新將大氅披到了恕兒身上,面無表情道:“你臉色不好,還是披著吧。你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恕兒提步而去,扔下一句:“告訴你有什么用?”
劉璟牽上驢,追到恕兒身后道:“我不懂醫(yī)術,但至少……至少我能督促你及時休息。”
恕兒不理劉璟,繼續(xù)舉步維艱地向谷底走著。
谷底漸漸傳來澎湃水聲,恕兒以為又是頭暈耳鳴所產生的幻覺,于是停了腳步,揉了揉太陽穴,那澎湃之聲卻不絕于耳。
恕兒回想起當年與諸葛從容行走西嶺時,他說奈河是絕世峰下山谷中的一條小河,千百年間,只有一次山洪被記入了史冊,但那史冊是巴國滅國之后,蜀國史官所書,為證蜀國滅巴國實乃天意,其中究竟有多少添油加醋之說,已經無可考據(jù)。
從容……若真如你所說,奈河只是一條小河,我怎么會聽到如此洶涌澎湃的水聲從谷底傳來?
恕兒回頭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劉璟,劉璟蹙眉道:“巴蜀戰(zhàn)紀上寫了山洪過后,此去百年,奈河清淺,流水無聲……”
恕兒喃喃自語:“難道奈河谷……有山洪?”
從容……
義父……
你們究竟在哪里?
想到此,恕兒忍著腹中排山倒海的作嘔之感,拔腿便繼續(xù)向谷底跑去。
劉璟追在恕兒身后,不過多時,便已看到谷底的洪水波濤,洶涌急流。
奈河清淺?流水無聲?劉璟望著摻有泥石的滾滾洪水,不禁放慢了腳步。
古道邊有座破舊不堪的小亭子,亭子外立著一塊石碑,石碑上刻著“奈河”二字,兩個大字,筆法渾厚質樸,一看便是蜀成王烏衣所書。
恕兒跑進那小亭子,躍上亭子里的石桌,站在高處,眺望渾濁而洶涌的山洪。
急流沖走了最后一絲希望,恕兒心中已是天崩地裂。
劉璟見恕兒站立不動,于是停在石碑前,低頭細看,只見“奈河”兩個大字的前面,還淺淺刻著一個潦草小字“笑”,連起來,就是“笑奈河”。
劉璟疑惑,又見那“笑奈河”三個字下面,有一串更小更淺的字,字跡潦草,似是用利器隨手刻畫在石碑上的“藥王山薛久命到此一游”。
這串小字之下,是一首詩,潦草淺刻,亦出自薛久命之手
絕世峰頂通九天,俗夫攀高欲問仙。
今生何以續(xù)長命,此路怎得留人間?
不知妙手回春者,日日須打閻羅面。
神醫(yī)立此笑奈河,懸壺當覺水清淺。
劉璟正看完薛久命的詩,只見恕兒跳下石桌,但并未站穩(wěn),腿腳虛浮無力,跌在了地上。
劉璟大步跨入亭子,想扶恕兒起來,卻見恕兒雙目緊閉,已然暈厥了過去。
劉璟當即回頭喊道:“凌飛!咱們去藥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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