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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相尋 第四章 成長歲月

作者/真風笑霧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相尋,是故事大王張玉最喜歡的聽眾,也是抽煙教師張玉最滿意的學生。這兩樣,都沒有之一。嘗試了幾次之后,相尋就掌握了把煙霧吸入肺部而不嗆到喉嚨的要領。

    這天,他的味蕾初次體驗了高檔飯店的美食,他的中樞神經神經初次體驗了尼古丁的麻醉。可能是中樞神經的體驗比味蕾差太多,于是滿懷嫉妒的中樞神經在一氣之下,讓相尋把晚餐全部給吐了。

    煙醉猛于酒醉,吐完的相尋依然搖搖欲墜。張玉如同對待情人一樣,摟著相尋慢慢走向了回家的路。

    這一摟,便是一生。

    兩人在少年時代的交往中,受對方影響更多的,顯然是相尋。

    相尋的生存方式,張玉沒有去學習的必要。相尋的心機城府,也不是想學就學得來的,或者說當時的張玉,還沒有意識到這些。

    可相尋認識了張玉以后,生活方式卻有了很大的變化。他在衣食住行的習慣上,都變得像個真正的少爺了。

    在旁人眼中,最容易看出不同的,自然是穿著。

    相尋七歲以前,穿的都是養母在世時為他準備的衣服。從五到七歲,那幾身衣服逐漸從寬松到合身,最后成了緊身服。和周家來往頻繁后,周太太就好心地把自己孩子穿舊的衣服,都送給了相尋。等認識張玉時,周家送的衣服也已經成了緊身的了。由于經常和張玉去飯店戲院,相尋開始注意起了形象。他照搬了張玉的穿法,對襟馬褂、黑衣黑褲,看上去就像張家門徒一樣。

    再后來,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少爺公子,都穿起了西裝。他們兩個,也隨了大流。

    中式的褲子,是沒有門襟的。所以張玉剛剛改穿洋服時,曾數次忘了扣上西褲門襟的扣子。于是相尋就開始使壞,他看到張玉門襟開著時往往故意不說,等到大庭廣眾之下,再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瞟著張玉的的門襟,引得眾人都發現張玉門襟開著。后來,就算張玉的門襟是扣著的,相尋也會突然皺起眉頭看著張玉的褲襠。真真假假之中,張玉每次察覺相尋看他的門襟,心里就會一驚。長此以往,張玉算是被相尋坑出了強迫癥,總會妄想自己的門襟開著。

    不過,這樣的插曲,并沒能阻止他們追隨摩登的步伐。全黑或全白的三件套,成了張玉的出門標配。相尋為了避免撞衫,也是審美喜好使然,愛上了灰色西服。

    煙灰色毛料,單排兩粒扣,收腰單開叉,相尋這個著裝習慣的保持時間,比大多數人的生命周期都要長久。

    兩人閑來沒事的時候,還會到張家的大院里練練拳腳。張家是幫派世家,不是武術世家。指點他們的,自然不是什么武師,而是張家的一個保鏢。這位保鏢,有著極其豐富的街頭斗毆經驗,在他半是認真半是好玩的調教下,兩位少年在文打和武打上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所謂文打,就是扇耳光、掐脖子這類動作,動作本身沒多大傷害性,使用目的是為了壓制對方的氣勢。這些動作,雖然看似很家常,但其中也有講究,有的靠突然性,有的靠巧勁。

    就比如,甩狠話時,用手指點別人胸口的動作,大多數人,就是用食指的指肚,像按開關一樣去點壓對方的胸口。可這種錯誤的方式,并不會給對方造成什么不適的感覺。被點指的人,只要昂首挺胸不為所動,氣勢上就完全不受壓制。所以,正確的方式是:大拇指抵住食指的指肚,合并最有力的兩根手指的力量,把力量集中在食指指尖的指甲上,形成一件銳器,再去敲擊對方正心口的位置。心口位置完全沒有肌肉保護,一般人被指尖敲擊一下就會吃痛不已,再敲一下肯定會后退躲避。只要被敲之人不敢立即翻臉動手,就只能退讓。

    至于武打,指的就是撕破臉皮后的死磕了。

    這方面,張家保鏢自己的身手,來源于無數次的巷戰經驗,實用而陰毒。他傳授的要領,大都不在招式,而在于迷惑性、突然性、以及瞬間使對手失去反抗能力的狠毒性。

    馬步石鎖,這類枯燥的基本功訓練,兩人也沒有回避。相尋覺得自己的力氣不如張玉,所以尤其在基本功上下了功夫。張玉又不想被相尋趕上,便愈加不敢怠慢。

    起初,不管文打武打,更強壯更老練的張玉,都明顯勝相尋一籌。不過,在幾年的磨煉之后,腦子更好、確切地說是性情更加陰狠的相尋,在實戰中表現出的殺傷力,已經超過了張玉。

    認識張玉后成長環境的變化,于相尋的角度而言,很難說是好是壞。伴隨這些偶然或是必然的變化,時間也走到了1916年。

    這年正月十五的傍晚,外白渡橋的護欄上,倚靠著兩個青年。

    如今的張玉已經非常高大,肩寬背厚的他在那個年代,隨便往人群中一站,都像巨靈神一樣顯眼。張玉的鼻子很挺,可惜太寬了些,眼睛很有神,卻不夠大。因此,他稱不上有多英俊。不過,身上濃烈的雄性荷爾蒙氣息,加上講究得體的穿著打扮,使得張玉在社交場合中,身邊少不了異性。

    相尋其實和張玉差不多高,因消瘦一圈,體格才沒那么扎眼。只是,若把張玉弄得邋遢一些,換上碼頭工人的衣服,立刻就能隱入人群.......而相尋,就算打扮成叫花子,看起來,也是個落難的少爺。因為他的面容,確實很是英俊。兒時的秀美,絲毫沒有褪去,歲月成長帶來的陽剛英氣,又完美地注入進去。美中不足的是,相尋的肩膀有些微微扛起,所以他的身姿看起來不像張玉那樣挺拔。有意思的是,他這樣的身姿,和他一個人時陰郁的氣質,居然般配得恰到好處。

    “今晚?明天?”一身黑色西服的張玉問了一句。

    張玉的詢問,讓相尋考慮了一會。等他抽完了手中的煙,才慢條斯理地回道:“明天吧,讓他們過個好年,算是報答他們小時候沒把我餓死的大恩大德。”

    “明天辦事么,今晚怎么也得喝幾杯。”張玉的樣子很輕松,看來等著處理的事情并不麻煩,“想好怎么處理了?”

    相尋比張玉看起來還要輕松:“冊,有獅頭撐腰,處理這種事情還需要想么?”

    “那還不是拖到現在了。”

    相尋有些無奈,伸了個懶腰回道:“那是我發現,再不處理,就沒錢花了。”

    聽相尋這么說,張玉有些無語,接著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冊,你意思是,等會喝酒又是我付錢?”

    “我又不喜歡喝酒,我是陪你,當然是你付錢。”

    “記牢你現在說的,等會少喝點!”張玉白了相尋一眼,“喝起來像不要錢,吐起來像不要命,真是浪費......”

    相尋喝酒是個奇葩,經常喝吐,卻也僅此一種醉酒反應而已。喝得再多,相尋的思維和情緒都不會明顯變化,起身走路也是非常穩健。所以,兩人在外喝酒,如果都喝多了,基本都是酒量更好的張玉,被相尋扶出門的。

    今晚也是一樣,相尋并沒有少喝,更沒有少吐。然后,他照例步伐穩健地把張玉送回了家。

    相尋完全不擔心張玉喝多了,會影響第二天要一起處理的事情。

    因為張玉雖然偶爾說兩句大話,但真要做事的時候,卻非常可靠。張玉答應的事情,就算是硬著頭皮答應的,也會硬著頭皮做完。這樣的人,只要別太短命,肯定不會默默無聞。現在的張玉,已經接手一些家族生意了,干得還很不錯。

    相尋最近就不太順心了,養母留下的東西,已經被他賣完了,連紅木箱子都賣了。他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房產從阿根阿彩手里奪回來。

    奪回房產,并不是為了收租,這些房租頂不住相尋現在的開銷。如果不是張玉正在物色開賭館的場地,相尋也未必在意這所房產。

    這件事,相尋確實沒有去想具體怎么處理。唯一的思路,就是自己先談,談不攏的話,再讓張玉搭把手。

    正月十六的上午,相尋在家對面的點心攤吃完早餐后,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小樓。本來他是想回到自己的閣樓坐一會,等午后張玉過來了,再一起去敲阿根阿彩的房門。

    可就在他上樓時,剛巧遇上了準備下樓的阿根。

    也許是這件事情在相尋眼里過于簡單,所以他既然看到了談判對手,就脫口而出道:“阿根,這房子,你們也用了十年多了,可以物歸原主了吧?”

    相尋覺得,這兩年自己在這條路上也算小有名氣,雖談不上有多大勢力,卻也絕對不是阿根這種人惹得起的。所以在他眼里,本身就占理的事情,在擁有實力優勢的時候,所謂的談判,不過是通知對方罷了。

    只能說,現在相尋接觸的聰明人多了,就把癩皮狗的習性忘了。癩皮狗搶到嘴里的肉,就算知道這塊肉是老虎的,也不會舍得吐出來。

    “這是什么屁話,你又不是親生的,進沈家的時間都沒我長,也敢想這房子?!”相尋剛表露出要回房產的意圖,護食的癩皮狗就急了。阿根和阿彩,早想到會有這一天,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是兩人醞釀已久的理論。

    阿根的回話讓相尋愣了一下。好在,癩皮狗的習性,他只是忘了,而不是不懂。如果癩皮狗咬著你的東西,你也拖著這樣東西和它拉扯,是一件很費勁的事情。別去和癩皮狗糾結東西到底是誰的,先把它打怕了,自然就松口了。

    不過,相尋并沒有立刻貫徹他的想法,看著面紅耳赤的阿根,他輕笑著擺了擺手:“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那就先不談了。”

    說完,相尋轉過身,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一樣,往自己的閣樓方向走了。

    相尋這個反應,讓阿根有點摸不著頭腦。他當然知道自己剛剛拋出的理論屬于強詞奪理,相尋聽了就這樣毫不反駁地走了,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可阿根再想想,相尋現在就算路子有點野,畢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嫩頭。于是,阿根也轉過身,嘴里唧唧歪歪地準備下樓。

    然而,阿根剛剛下了一級臺階,相尋就猛然折返回身,疾步到了阿根背后,抬腳就是一個猛踹!

    阿根聽到背后迅疾的腳步聲覺得不對,再想回頭看,已經來不及了。他被相尋結結實實地蹬在了腰眼上,然后整個人就像一根圓木一樣,從十幾級臺階上轟然滾下,直接滾到了一樓的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這幢房子內部的樓板樓梯,都是木質結構。一個人從二樓滾到一樓的動靜,就和地震差不多。樓下正在準備一天飯食的人一聽這動靜,都從廚房跑出來看了。

    阿彩也在人群當中,一看到自己男人吃了大虧,她立即嘶喊著沖上了二樓撲向相尋。

    可是,阿彩實在太矮小了。她還沒撲到相尋,脖子就被相尋一手掐住了。她亂抓亂撓的手怎么也夠不到相尋,只能奮力嘶吼道:“還不來幫忙,都是死人啊。”

    阿彩的呼救,讓幾個人動了。早年阿根阿彩隨意使喚相尋的時候,還有幾個租客也想跟著占些便宜。等相尋學聰明了不搭理他們以后,這些人也就再沒給過相尋好臉色。這幾戶人家,是很不希望這幢房子以后由相尋說了算的。

    相尋的腰被抱住了,肩膀被扳住了,掐著阿彩的手也被拽開了......

    于是,相尋的臉和脖子,立即被阿彩撓破了。

    好在,這些人只能做刁民拉拉偏架,想做暴民,則遠遠不配。

    情急之下的相尋,抬腳就把阿彩蹬了出去。

    然后,相尋看了眼拽著自己胳膊的那只手,順著它的拇指方向猛然一抽,就甩開了那只手。那人一愣,沒明白相尋是怎么一下子把手抽走的。想不到相尋剛剛抽走的手忽然翻了下腕子又回了過來,伸出兩根手指,就戳到了那人還因為發愣而瞪著的眼睛上!一聲慘叫后,拉拽相尋胳膊的人就捂著眼睛蜷縮起來。

    相尋的腰還被緊緊地從背后抱著,他便狠狠地用腳后跟跺了一下身后之人的腳面,趁對方吃痛時,稍一掙開環抱,就在那人的褲襠上猛擊了一記!

    此時還扳著相尋肩膀的那只手,則被相尋捏住了兩根手指,相尋用全身的力氣,轉身用力一擰,只聽嘎達一聲!那只手的主人,蹲在地上就鬼哭狼嚎起來。

    剛剛褲襠被相尋擊打的那位,這時才發出了后來居上的哀嚎聲。

    就這樣,阿根阿彩和幾個上來幫忙的人,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全都栽了。相尋繞著倒在二樓的幾個人轉了一圈,又撐著樓梯護欄看了眼摔在一樓的阿根。然后,他的目光就在其他人臉上,逐個停留審視。

    確認沒人再敢造次,相尋很是滿意。他撐在樓梯扶手上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在做事的都把事情放下,在屋里的都把門打開,少爺我有話說。”

    租客們照做后,相尋就繼續道:“都住這么久了,沈家的情況,你們心里都有數。我也用不著你們誰為我說一句公道話,你們眼里的房東,還不配跟我談公道。”

    說到這里,相尋猛然提高了嗓門:“不過,誰他媽的還敢幫著這兩個人的,就別怪我把在外面的習慣帶進來了!”

    相尋面目猙獰地巡視了眾人,等所有人都躲開目光把頭低下后,他再次放緩了聲音:“這一對活寶,收了你們十幾年房租。我作為房東,卻一個銅板都沒拿到過......現在讓你們補交一份給我的話,你們肯定怪我不講情理吧?”

    眾人心里再怕,可聽到觸及利益的言語,這會還是竊竊私語起來。七嘴八舌間,有跟著相尋的原話說不講情理的,有說相尋要清算,也該跟阿根阿彩去算的......

    任由他們聒噪了一會,相尋才說道:“給你們兩條路,一是一個銅板都不差地補齊了租金給我,然后滾蛋......”

    此時的相尋一臉兇狠,把有些人想要申辯的意圖強行壓了下去,隨后他慢慢揚起了嘴角,點指著躺在地上幾人,悠然道:“第二條路,把這幾個不開眼的,給我扔出去。”

    相尋就看著眾人的表情,從先前的不滿,變成了竊喜,又變成了為難......眾人的為難樣子,忽然讓他怒火中燒:“你們是拉不下臉?你們有臉拉嗎!這十年多,住著我的房子,卻不管我的死活,你們真要臉嗎?!”

    罵了一陣,直到看到租戶中一個叫作桃花的女孩發紅的淚眼,相尋才放低嗓門,冷哼道:“想現在做好人的,就和地上這幾個一起滾出去做。想留下的,就聽我的吩咐......”

    就這樣,時而威逼,時而利誘,相尋花了不到半個小時,便作完了安排。阿根阿彩,即刻凈身出戶,他們所住屋中的一針一線,都用來抵消這十多年擅自收取的房租。拉偏架的那幾戶,被允許帶上自己家當,也是當天搬走。阿根阿彩占著的正房,以后當然是少爺來住,剩下的租客,全部整合到二樓,把一樓騰出來作他用。為了提高留下租戶的積極性,相尋把他原本就看不上的房租,又減去了不少。

    做回主人的感覺,還是不錯的。被留下的租客,午后就幫著相尋,把要趕走的人全部擺平了。

    呻吟著的阿根,躺在地上撒潑打滾的阿彩,這兩位都沒能夠回屋一次,就被眾人按著相尋的意思直接抬出去了。

    “你們要是覺得當個瘸子沒什么不好,腳就盡管往門里跨。”相尋用這句語重心長的話,來告別這兩個看著他長大的人。

    沒有離愁,趣事還是有的。相尋初衷不是為了租金,給剩下的房客減租,就是在利用他們,好幫著把事情順利處理。想不到這些剩下的房客,在幫著善后的過程中,爆發了超乎相尋想象的積極性。這些人自發守在門口,仔細地盤查著被勒令搬出的幾戶房客,只要發現他們帶走的某件東西,本來是這幢房子里的物件,就立刻扣下。

    相尋和午后趕來的張玉,各自端著一碗面看他們扯皮,看得津津有味。看到一位“檢查員”強行要扣留一個剛剛刷過的銅制夜壺時,相尋和張玉對視了一眼,然后口中的面湯便都噴在了對方臉上。

    這晚,相尋在正房睡下的時候,這幢小樓里的政權斗爭和格局變化,終于全部完成了。晚飯時,相尋也和張玉初步商定了把一樓改造成賭坊的計劃。

    之所以稱賭坊,而不是賭館或者賭場,是因為規模問題。

    他們只準備放一張骰寶桌。骰寶,就是通常說的賭大小。三顆骰子一個骰盅,莊家開盤,閑家可以買大小或者點數,買定離手,搖骰開盅。對玩家來說,這個游戲規則簡單、過程刺激,似乎沒有技術門檻,輸贏全看運氣,頗有些童叟無欺的感覺。所以,有賭場記載以來,這個游戲就已經存在,并且如今仍然是各大賭場的重要項目。

    相尋沒有和張玉細談賭桌上的事情,相尋本身對賭沒有興趣,因為,他是個逢賭必輸的人。上海賭桌上有一句老話:跟爹娘可以犟,跟牌不要犟。相尋深以為然,既然老輸,干脆不玩。

    不過,賭坊的名字,在那晚就定下了。

    談這個話題時,相尋脫口而出的是“尋獅賭坊”,可張玉反復品讀后覺得,不管讀音還是含義,都有點“尋死”的意思。考慮良久以后,張玉主動提議,采用自己并不喜歡的“玉”字,叫“尋玉賭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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