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之余,張玉和相尋商量起了后面的事情。
一萬銀洋在當時,雖然對黃老板來說算不上傷筋動骨,可也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對相尋開出的這個價碼,張玉沒有反對,但對這個數(shù)目的由來,總要商量出個上得了臺面的說法。
這個數(shù)目,當然沒有說法,相尋,就是在獅子大開口。
所以,想要有拿得上臺面的理由,只能靠編。只是,在他們還沒編出來以前,慧生姐就來了。
很多人都說,慧生姐,才是黃家的真正主人。不過,她在相尋和張玉的那張桌子坐下時,并未端起什么架子。
得體的談吐舉止,讓相尋對她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錯。
“沈少這個面相,好人壞人我不敢說,可總歸是個聰明人。”
“說別人聰明的人,才是真的聰明人。”相尋笑著,回應(yīng)了慧生姐的開場白。
一陣輕松的閑扯后,慧生姐很快切人了正題:“我的意思,張少應(yīng)該已經(jīng)代為轉(zhuǎn)達了,不知道沈少是不是滿意?”
“既然知道是慧生姐的意思,我怎么敢不滿意。”相尋笑著答道,接著,臉上就露出了苦澀的表情,“可是,慧生姐說的數(shù)目,實在讓我為難啊。”
“燒毀的產(chǎn)業(yè),賭坊停業(yè)的損失,我都考慮過,所以才說的這個數(shù)目......”說這些時,慧生姐作出低頭沉思的樣子,然后她緩緩看向相尋,很是誠懇地詢問道,“現(xiàn)在沈少說不夠,我想討教下,我是漏算了哪些東西呢?”
得知慧生姐有意化解矛盾,并愿意賠償?shù)臅r候,相尋并不確定對方是否真心誠意。經(jīng)過這番交談后,相尋覺得,慧生姐的誠意沒有什么問題。
于是,他決定再試探一下其他東西。
“大家都看得到的東西,慧生姐一點都沒有漏算,按說再給兩千銀洋的話,只有多,沒有少......只不過,除了臺面上的生意,我還在做一些旁人看不懂的善事。”
“哦,做善事,通常都是挺費錢的。”慧生姐的臉色,愈加和藹,“不知沈少說的善事,具體指的是哪些呢?”
相尋趕緊起身,謙恭地走到了慧生姐身邊俯下身子,輕聲在慧生姐耳邊說道:“具體指的是什么,慧生姐在半夜,應(yīng)該聽說了吧。”
相尋說罷,一雙眼睛,就緊緊地盯住了慧生姐的臉。
相尋說這話的時候,人在慧生姐的側(cè)面,等話說完,慧生姐卻并未把臉轉(zhuǎn)向相尋,她依然直視前方,表情沒有一絲波動。
可是,無論見慣多少大場面,怪力亂神之事,于黃老板夫婦來說,畢竟還是未知的領(lǐng)域。
慧生姐竭力抑制住了對未知恐懼的流露,卻還是輕輕地咽了一下口水。
這個微小的細節(jié),終究,沒有逃過相尋的眼睛。
“慧生姐說的是,做善事,著實費錢......”相尋終于確定了第二件事,那就是碧月的恐嚇,確實很有效。
所以,相尋漫天要價起來,也有了底氣。他再次附到慧生姐耳邊,往下說道:“我燒毀的那些法器,雖不能用錢去衡量價碼,但重新置辦,就需要費不少周章,還有那些枉死陰魂的牌位......”
妖魔鬼怪的事情,慧生姐不懂。可是,像相尋現(xiàn)在這樣巧立名目的訛錢方式,慧生姐見得多了。
因此,不等相尋把“賬目”報完,她就轉(zhuǎn)頭看向相尋,頷首笑問:“沈少不必一一細說,直接告訴我要花多少錢就好。”
“一萬銀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相尋也沒有客氣的必要了。之所以沒有特意再多說些,好讓慧生姐去還價,那是相尋認為現(xiàn)在要錢的理由,實在不適合討價還價。
“置辦那些,用得了一萬銀洋?”慧生姐臉上的還是在笑。
“置辦法器,三五千就夠了......”相尋也知道,這些胡話慧生姐未必相信,他干脆就往玄乎里說,“只是要讓那些牌位被燒了的陰魂,別去記恨黃老板,加起來必然要一萬銀洋。”
聽完相尋的胡話,慧生姐居然點了點頭。
然后,慧生姐忽地收起了笑意,直視著相尋說,正色道:“這件事以后,我保證黃家,不會再來招惹沈少,沈少是不是也該有個態(tài)度呢?”
相尋臉色也是一正,神色變得極其認真:“我,本不是招惹是非的人。況且上海灘可以招惹的人那么多,我怎么也不會主動惹到黃家的頭上。”
慧生姐直勾勾地忘了相尋一會,而后點了點頭,起身說道:“你說的數(shù)目,我知道了,容我回去跟當家的商量商量。”
慧生姐既然開了條件,希望事情結(jié)束后雙方井水不犯河水,那就表示,她其實已經(jīng)默認了相尋開的條件。之所以不當場答應(yīng),是因為她不想讓相尋覺得,這錢要得太簡單。
而那些年,慧生姐點頭的事情,黃老板從來沒有否決過。
更了解黃家情況的張玉,一聽慧生姐的反應(yīng),就知道相尋的要求已經(jīng)沒問題了。
所以,張玉對慧生姐似是而非的回答,沒有任何異議,他還攔住了想要開口的相尋:“放心,慧生姐這樣說了,你就安心等著吧。”
那幾個被倒吊著的,早已因為倒涌上頭的血液,一個個臉都變成了絳紫色。這會眼見慧生姐要走,終于忍不住呼救起來。
慧生姐聽到呼救聲,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后,她裝著剛剛看到吊著的幾個人一樣,一邊抬手遮住雙眼,一邊有些痛惜地吁嘆道:“這又是何必呢,作孽,真作孽了。”
目的達到,氣也出了,相尋沒有必要繼續(xù)為難這幾個人,他堆笑道:“他們這樣在外面壞黃老板的名聲,我是氣不過,就代黃老板教訓(xùn)他們一番。”
“慧生姐都到了,也沒我們代黃老板做規(guī)矩的份了。”張玉接過話,然后吩咐伙計們,把人放了。
見慧生姐并沒有為他們出頭的意思,幾人也不敢說什么,只能悻悻地跟著桂生姐走了。
幾天之后,相尋就拿到了一萬銀洋。
錢到手后,尋玉賭坊的重建,就立刻開始了。
賭坊的荷官伙計們自不必說,重建完成后,他們自會重操舊業(yè)。至于房客們,除了小桃一家,其他幾戶,都拿了些遣散費走了。
小桃,肯定是不想走的,老胡夫妻就支使女兒說服相尋,讓他們一家三口都在賭坊里打零工,并且照顧相尋的起居。
小桃對相尋開口時還是很為難的,因為她知道相尋不喜歡老胡夫妻,想不到,相尋很爽氣地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的理由,實際上很簡單。相尋一方面,當然是看小桃的面子,而且他又覺得,不喜歡的人使喚起來,更沒有心理負擔。
事情過去以后,相尋和黃老板之間,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再沒有交集。
相尋和黃老板個人,沒事肯定不會去互相招惹。就連黃家和張家生意上的競爭,也告一段落。
倒不是黃老板怕相尋怕到連生意都可以忍讓,而是黃老板手里的鴉片生意,已經(jīng)開始形成壟斷之勢。
克萊蒙死后,原副巡長杜蘭直接升任總巡長一職。盡管克萊蒙之死,有些事情背離了黃老板的計劃,但杜蘭接任,卻是在黃老板計劃中的。
在克萊蒙死前,黃老板和杜蘭就已經(jīng)勾結(jié)起來,背著克萊蒙運作鴉片的事情。現(xiàn)在杜蘭接任,很多事情自然可以肆無忌憚起來。
杜蘭對黃家的鴉片保駕護航的同時,又截斷了其他勢力的鴉片流入租界,一切,變得水到渠成。
張家和黃家能有現(xiàn)在的勢力,必然都是懂得取舍之人。張家的鴉片生意,本來就很小,既然黃老板壟斷之勢已經(jīng)顯現(xiàn),就做了個順水人情主動淡出。
而黃老板的生意重心,既然已經(jīng)不在賭場,相比之下,鴉片生意的油水又足得多,他也就不在賭場生意上,繼續(xù)和張家競爭。
如此,在事后看來,除了克萊蒙和楊釘這兩個死人,活著的人當中,并沒有輸家。就算事件沒有按照黃老板的計劃進行,可黃老板除了損失一些面子,依然成了最大的贏家。
時間,就這樣波瀾不驚地前進著,來到了二零年代。
尋玉賭坊重建完成,已經(jīng)過去四年了,新建的房子,當然也比原來的舊樓漂亮得多。
只是,相尋的生活,還是和四年前的一樣。
這年的相尋已經(jīng)二十歲,他在十六歲時的身材樣貌已經(jīng)足夠成熟,所以近幾年的變化,并不明顯。除了在外和張玉鬼混的時間,相尋在家中的生活起居,依然是由小桃來照顧。
四年前的那場大火,似乎讓相尋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在乎小桃,可事情過去以后,兩人的關(guān)系,并沒發(fā)生什么變化。
無論小桃在打扮和舉止上,如何慢慢變得摩登起來。相尋,卻總是找不到自己會一直珍愛對方的信心。
小桃,只比相尋小一歲,她一直在等待相尋。可等到十七歲的時候,老胡夫妻等不及了。
于是,他們?yōu)樾√覐埩_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醬菜店的少東家。
稱為少東家的,不一定青春年少,這個少東家,已經(jīng)三十五了,且有酗酒的毛病。
小桃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所以街面上的人,還是有印象的,她自然對這門親事百般不愿。
自知犟不過父母,小桃只好求相尋想辦法。這時的相尋,已經(jīng)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了,他只到醬菜店說了句話,對方就趕緊退婚了。
小桃抵觸這門親事的真正原因,是她還在等待相尋。可相尋卻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這么做,只是幫著小桃拒絕了一件不情愿的事情。
事實上,在知道小桃即將出嫁之時,相尋的心里很不舒服。而幫小桃勸退了醬菜店的求親以后,那心中異樣的快感,相尋也不可能意識不到。
說到底,那時的相尋,在感情上還是太自私了。
他不希望喜歡自己的人離開,卻又不做任何挽留者該做的事情,還厚顏無恥地把這種無為,歸結(jié)為不想傷害對方。
在這一方期待一方懈怠的感情之路上,兩人迷茫地成長著。只是,時間不會因迷茫而停滯,平靜的生活,終將波動起來。
1920年的一個夏夜,相尋跟著張玉,來到了張家最大的賭場——流金閣。
相尋雖然靠著尋玉賭坊的收入吃飯,自己卻對賭博毫無興趣。
而流金閣,是張玉大伯的產(chǎn)業(yè),張玉在里面都沒股份。之所以帶著相尋過來,是因為賭局上有些古怪。
出古怪的賭局,是歐式輪盤賭。
這個局,和骰寶一樣簡單易懂,并且看上去更加時髦,所以流金閣的歐式輪盤桌,一直生意火爆。
可是,最近連著一個星期,每晚總有個南洋人,能在這張賭桌上贏走千把銀洋。
南洋人不押號碼單雙,只押顏色,不說次次押中,卻也能押對十之七八。
輪盤賭,本來就沒有閑家出花招的機會。操盤的荷官,本身有著分紅,也沒有吃里扒外的可能。
幾個晚上,同一個南洋人,贏錢的過程還都是大同小異......開賭場的,自然是不會相信這個南洋人的運氣,可以好到每晚贏錢。
于是,在想不出古怪出在哪里的情況下,賭場方面,終于把問題歸咎到鬼神之說上。
有著神秘傳聞的相尋,就被扯進了這件迷案。
不知算不算好運,相尋的初次造訪,就沒有撲空。他進流金閣的時候,那個南洋人,正在輪盤賭桌上屢押屢中。
既然是看有沒有古怪,碧月,自然就在相尋身上。
一到輪盤前,碧月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只兩個拳頭大的小鬼,正趴在輪盤邊,在每次輪盤就要停止、彈珠即將落位時,小鬼就會輕輕用手一擋,使得彈珠,總是落在南洋人押注顏色的小格中。
想來,是小鬼的主人,擔心數(shù)字和單雙對于小鬼來說過于復(fù)雜,所以才選擇押顏色。
相尋聽著耳邊碧月的描述,臉上即刻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對于相尋來說,南洋人的押注方式無關(guān)緊要,知道他是在用小鬼來控制輸贏,已經(jīng)夠了。
能在短時間內(nèi)找到問題的答案,總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知道是什么問題,當然要想想怎么解決。于是,相尋叼起支煙,慢慢晃到了賭場外的一個僻靜角落。
“這個南洋人,算是什么路數(shù)?”相尋問碧月道。
“看他手上脖子上紋著的符文,應(yīng)該是個暹羅的降頭師。那個小鬼,必然是胎死腹中嬰兒的陰魂,被他用巫咒馭使的。”
“那小鬼厲害么?”
“對常人來說,可以幫上大忙,也可以帶來大難。”說到這里,碧月噗嗤一笑,“不過對九爺來說,實在算不上什么。”
“我當然知道九爺擺得平......”相尋有四年未曾遇上陰邪之事了,九爺歸位的感覺,又變得陌生起來,“我是問,對我......對沈相尋來說,這個小鬼,是不是很危險?”
“也不會危險到哪里......”碧月想了一會,才答道,“你畢竟是九爺?shù)霓D(zhuǎn)世,九爺肯定不會讓其他陰物上自己的身。不能附體的話,那小鬼,最多也就能捉弄你一下。小鬼要是跟在你身邊找機會捉弄你,是逃不過我的眼睛的。”
相尋點了點頭,忽然又靈光一現(xiàn):“還是穩(wěn)妥一點,找許方他們搭把手吧。”
于是,相尋從口袋中,拿出一只很小的瓷瓶。
小瓷瓶打開后,相尋從里面倒出了一些粉末在手上。他輕輕一吹,粉末就泛起了熒熒青光。
不需相尋再作什么,這些泛著青光的粉末,就升上了半空。
自從四年前打過交道之后,相尋就保持著和許方他們的聯(lián)系。確定相尋不是為了過去之事而糾纏,許方和陳小七,也就不再躲著相尋。
而九爺,似乎與這兩位陰差的淵源頗深,所以相尋作為九爺?shù)霓D(zhuǎn)世,和他們相熟了以后,兩位陰差也對相尋非常在意。
為了相尋在必要之時可以找到他們,陳小七還特地在自己的墳頭留了一瓶鬼火砂,當作相尋召喚他們時的用品。
鬼火砂升空不久,相尋就聽到了許方和小七的聲音。
“九爺是又弄到什么好酒了?”小七的聲音有些興奮。
相尋自己不太喜歡喝酒,偶爾得到一些好酒時,他往往會喚許方和小七過來享用。
“老是喝九爺?shù)木疲苍摮龀隽α税伞!毕鄬]好氣地回道,“今天的公差都辦完了么?”
“不知道九爺要我們做什么呢?”小七訕笑道,“公差辦起來也不麻煩,給九爺辦事的時間還是有的。”
“嗯,有個暹羅的......”相尋腦子卡了下殼,在碧月的提醒下才繼續(xù)說道,“......降頭師,他操縱個小鬼,攪亂我朋友的生意。你們,就把這小鬼,帶到該去的地方吧......這不算壞事,也不算難事吧?”
“那今天的公差,就讓許頭去辦一下,我?guī)途艩斵k這件事。”小七一口答應(yīng)了。
許方倒不是擔心小七辦不好這事,他是怕小七管不住嘴,所以接過了話茬:“小七,公差交給你,九爺?shù)氖拢是我來辦吧。”
相尋并不在意誰來辦這件事,見陰差應(yīng)承了,他便安排道:“許方,你就等在那片樹林里。過會我進樹林,如果小鬼跟進來的話,你就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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