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緊不慢中,狙擊胡念遙一事,已過去了一年有余。
時值1925年秋,這一個下午,相尋過得不怎么無聊。
不無聊,比起有趣,還是有差距的。
不無聊的原因,是這一天和他外出同行的,有一位嬌艷的美人。
談不上有趣,是因為這位美人,是胡飛兒。
其實,就算胡飛兒是狐仙,她的容貌,也足夠讓相尋忽略其身份。
不可否認,相尋對胡飛兒很有興趣。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抑制對胡飛兒的興趣。
可胡飛兒那種略有敵意的態度,卻使得相尋對她好感有限。或者說相尋對她的那點興趣,僅限于其容姿。
當初和林素艾新婚時,已算是深陷愛河的相尋,遇上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都會翻臉......這樣的人,面對動不動給自己臉色的胡飛兒,自然也沒什么好臉色。
況且,相尋不至于沒品到在懶得搞好關系的前提下,還去動胡飛兒的腦筋。
對異性的“矜持”程度,初見林素艾時遇到的那種冷漠,已是相尋容忍的極限。而不管胡飛兒那副冷眼相待的樣子是不是裝的,相尋都沒什么耐心去征服。
其實,胡飛兒給相尋臉色,也是沒有辦法。畢竟胡念遙一事,胡飛兒是被相尋利用了,她現在的立場,理應對相尋有所懷恨。
而相尋很多時候的言談,亦會使得面對他的姑娘,只能用兩種方式應對:
第一,一臉嬌羞的曖昧樣子......第二,就是胡飛兒現在這種吹胡子瞪眼的架勢。
讓胡飛兒翻臉的,是相尋剛剛傳授吃小籠包心得的經過。
只因胡飛兒吃第一個小籠包時,被漏出的湯汁滴漏到了衣服上,相尋便“好心”地傳授了心得。
其實,相尋的傳授,大體上沒什么問題。
問題在于,在咬破外皮和吸取湯汁這兩步之間,相尋加了一道步驟:用舌尖探進咬破的缺口中試探燙不燙。
示范中,相尋舌尖探進小籠包輕輕掃動時的迷離眼神,已經讓胡飛兒一臉懷疑了。
可偏偏已經被相尋蒙騙、而且至今還未識破的黃果,居然附和說“真是這樣吃的”......
胡飛兒想著黃果總不會戲耍自己,便真的照著相尋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在夾起的湯包上咬了個口子......
“你又不是蛇,咬這么小,舌頭這么進得去?”相尋即時“指正”道。
要強的胡飛兒被相尋這么一說,偏就不去再咬一口,而是用舌尖輕輕地把缺口頂得大些......好在,還真讓她頂進去了。
正宗的南翔小籠,皮很薄。小籠包被筷子夾住頂部提起來后,會因為湯汁和肉餡的重量,墜成一個袋子的形狀。
因此,胡飛兒探進小籠的舌尖,還觸不到“袋子”底部的湯汁,也就達不到試探燙不燙的目的。
沒辦法,她只好把舌頭再伸長一些......
坐在對面的相尋,又發表意見了:“我又不是大夫,你給我看舌苔干嘛?”
這提醒,使得胡飛兒意識到自己伸出舌頭的樣子不雅......她便將雙唇輕裹住缺口處,以擋住露在外面的舌頭。
接著,她的舌尖終于貼到了彈嫩的肉餡,再探深一些,就能觸及湯汁了。
而就在這時,相尋拍了拍黃果:“你家小姐的技巧,比你強多了。”
“什么技巧?”黃果沒明白相尋的意思。
“和小籠包接吻的技巧。”
相尋回這話時,還裝出了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可鄰桌幾個偷瞟著胡飛兒很久的小子,立時笑成了一片。
這幾個小子,如果不是注意到相尋后腰處鼓出的槍型物,早就起哄了。
可即便忌憚相尋腰間的槍,現在相尋自己把戲耍胡飛兒的事情給點破,他們終究憋不住笑了。
這個黃果,之前只在深山修行,對人間男女之事懂得不多。說親嘴,她聽得懂,說接吻,她并不明白。
所以,在胡飛兒聞言氣血上涌的時候,黃果還眨巴著兩眼問相尋:“你說小姐在和小籠包做什么?”
“把小籠包換成個男人腦袋的話,你覺得你家小姐在做什么?”相尋也是循循善誘。
只聽“噗”得一下,氣炸了的胡飛兒,居然把那小籠包像是氣球一樣,吹爆了!
這一下,始終裝得若無其事的相尋,也失聲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旁邊幾位笑得自是更放肆了。
黃果自知失言,惡狠狠地瞪向了相尋,見相尋看的是胡飛兒,黃果只好轉臉去瞪另外幾個。
胡飛兒滿臉通紅地擦拭著腿上的湯汁,而后撿起正粘在膝蓋上的肉餡團子,對著相尋就扔了過去。
相尋本來就一直看著胡飛兒這邊,有些沾手的肉團子飛速又不快,被相尋頭一偏將將躲過,卻砸在了還在笑的一個小子腦門上。
肉餡,是漂亮姑娘扔的,同桌的,還有個腰間帶槍的人。中招那位,也只好訕笑著收聲,不再去看相尋那桌。
相尋笑完,緩言道:“現在應該不燙了,不用把舌頭伸進去試了......”
說到這里,相尋又捂著臉笑了起來。戲耍有些敵意的人,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胡飛兒只能埋怨黃果:“我叫你陪我出來逛逛,你非要叫他......”
“我是想著他知道哪里好玩......”黃果這樣辯解著,以掩飾只是想讓相尋掏腰包負責花銷的真正目的。
而就在此時,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人,忽然幾步到了相尋這桌坐了下來。
相尋這桌,本是靠窗的,能坐人的,只有三面。生意忙時,每一面的長凳上,也確實可以坐兩個人。
可是,這會的生意一點也不忙,空桌多的是。但那位,偏偏就坐在了相尋坐著的這條長凳上。
來人,小幅度地掃了一眼周圍,隨后小聲問道:“沈少,還認得我么?”
相尋在外時,本不是那種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性格,他向來懶得回應生人的搭訕,此時就算被叫了聲“沈少”,他也只是冷冷回應道:“不認得。”
“我是盧公子的隨從,我們見過的。”那人苦笑一聲。
相尋這才仔細打量了來人兩眼,見確實是以前跟在盧小佳身邊的那位,才收起了不死不活的口氣:“盧公子的人?”
“是。”來人輕嘆道,“盧公子的現狀,沈少不用我說了吧?”
近一段時間,相尋所在的租界以外,很不太平。
盧小佳之父盧大帥,與直系軍閥之間,在上海周邊展開了一場歷時四十余天的大戰。
這場戰爭,以盧家的失利告終,盧大帥下野,算是翻不了身了。
至于盧小佳本人,則潛逃入了公共租界何長官的宅邸。
老大倒了,跟班自然也跟著倒了,此時的何長官宅邸,不再是重兵護衛,而是聚集了一些敗將和他們的家眷。
相尋雖不關心這些事,可他還是看報的。
所以,被來人問及盧小佳現狀時,相尋點了點頭:“別人往上海租界里跑,倒也算了,畢竟直系兵不會闖進租界抓人......可盧公子,怎么也敢往租界里闖?”
盧小佳綁票黃老板的事情,可以說世人皆知。就算黃老板心胸大不計較,可落難仇人送上門來還放過的話,以后就沒人怕他了。
況且,相尋不覺得黃老板心胸有多大:“他就不怕黃麻皮找上門來?”
“黃老板的威脅,自然想到的......也是沒路走了,才會往租界里跑。”說到這里,那人打個唉聲,“現在,何長官宅邸已經被黃老板的暗哨給盯死了,盧公子想走,也走不了了......”
相尋定定地看著來人一會,沉吟道:“是盧公子讓你來找我的?”
“這倒不是,我是出來給盧公子買小籠包,恰好看到沈少,才來問問沈少,有沒有辦法把盧公子送出去。”
“送出去?”相尋不解道,“他現在離開租界不是一樣要被人堵么?”
“現在外面,已經安全了。盧大帥已經宣布下野,直系軍也就沒有抓盧公子的必要了。”
這利害關系,相尋自是一聽就懂。
盧大帥節節敗退時,盧小佳落入直系軍手里會變成人質,現在家業都敗了,對手再要綁人就沒什么意義了。
“現在,盧公子還被堵在何長官宅邸里?”
“是......說來也奇怪,那些人,也不進去......”
“他們不進去,才是麻煩大了。”相尋瞟了那位一眼,“如果只是想把盧公子打一頓,他們早沖進去了抓人了......他們不明著下手,怕是想要盧公子的命了。”
正如相尋所言,盧小佳就算落魄了,也是個名人。黃老板要是打他一頓,沒人會說什么。可要是想殺盧小佳的話,就不好光明正大地下手了。
不管是闖進還有旁人的何長官宅邸直接殺,還是當眾抓走盧小佳后再殺,都不妥。只有趁盧小佳在外時暗殺,才是黃老板的上策。
那人聽了相尋的話,自是一怔:“怪不得......現在盧公子寸步不離房間也就罷了......他是連窗簾都從不拉開。”
這話,讓相尋會心一笑:“看樣子,我說的,盧公子也早就想明白了。”
那位,陪著相尋慘笑了一下。他這才意識到,近日盧小佳那若無其事的外表下,藏著多少恐懼。
片刻后,他再開口時,臉色已經很是為難了:“既然黃老板是想要盧公子的命,沈少......應該也愛莫能助了吧?”
此人雖然不聰明,可阻人泄憤和阻人殺人的難度,他還是分得出輕重的。
相尋面無表情地迎著他的注視,過了很久,才說道:“我......會想辦法。”
那人,又是一個慘笑:“我明白,明白......”
“你明白個屁......”相尋被對方的樣子逗笑了,“你是覺得,我這是在跟你打哈哈吧?”
那人,沒有接話。
相尋不是他找的第一個人,只是什么“我盡力”、“我想辦法”之類的話,如今看來都是放屁。
“我跟你的關系,沒什么哈哈好打的。”相尋搖搖頭,再往下說時,他的兩眼已經瞇縫了起來,“而我答應想辦法的事,一般都是想得出辦法的。”
這話一出,那人的眼睛立刻亮了:“沈少......你......”
相尋微笑著沖他點點頭:“你回去吧,想到辦法后,我會去何長官宅邸找你們。”
“沈少,你真的答應......”那人顯然還不太相信相尋真的肯出手相幫,話問一半就看到相尋點頭后,他竟有些哽咽。
起身后,那人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彎腰致謝,在看了胡飛兒一眼后,他還不忘說些討好的話:“跟著盧公子那么多年,他身邊的美人多得去了,可跟沈少的女朋友比起來,那些姑娘都差遠了......”
他邊說,還邊沖相尋豎拇指......
相尋卻一副很吃驚的樣子:“盧公子身邊,連這種姿色的姑娘都沒有?!那真叫我過意不去了。”
隨即,相尋一指已經快把牙咬碎的胡飛兒,接著道:“你干脆把她帶回去吧,我不要了。”
胡飛兒已在爆發邊緣,那人看得出來,所以他訕笑著說了聲“不敢”,便真要離去了。
那人走出幾步后,相尋又叫住了他:“你見過我的事,還有我答應你的事,先不要和盧公子說。”
那人遲疑了一下,也沒再問什么,又彎腰行了個禮后,終于走了。
隨即,胡飛兒抬手就要拍桌子,相尋則眼疾手快地把手掌送過去一墊......
啪得一聲脆響,胡飛兒拍桌子的手,恰恰抽擊在了相尋掌心。
相尋“呼呼”地對著掌心吹氣,待痛勁過去不再齜牙咧嘴后,他把身子往前一傾,小聲問胡飛兒道:“飛兒小姐,想不想在外置個像樣的落腳之地?”
胡飛兒臉上的怒意還沒退,聽相尋毫無來由地問了這么一句,便沒好氣地回道:“你又在動什么壞腦筋?”
“壞腦筋歸壞腦筋動,正事歸正事說。”相尋的神色,已然認真,“如今的飛兒小姐,是不是不想留在你們總教主身邊了?”
胡飛兒此次來找黃果,本就沒什么正事。她就是因為胡念遙事件后,在北方仙家扎堆的地方頗受閑言,所以才四處游蕩的。
其實,相尋也有點希望這個美艷的胡飛兒留在上海。可相尋也知道,胡飛兒受到的那些非議,本就是他給招來的。
胡飛兒要是留在相尋這邊,在胡家中受到的非議只會更甚。因此,相尋才覺得“像樣的落腳之地”于胡飛兒而言,是有吸引力的。
相尋的猜想,大致沒錯。
胡家門戶雖都給胡總教面子,不至于明著給胡飛兒臉色看,可背地里的怪話,已經足夠讓胡飛兒待不下去了。
在全國各地,胡飛兒想找個暫住的落腳地,多的是。可這驕傲的大小姐,也實在不愿過隱居人市的日子。
胡飛兒的想法,是帶著一班要好的小輩仙家,在繁華之處有個體面的產業,繼續過大小姐生活。
要實現這個愿望,就需要大把的銀洋了。
偏偏在關內,妖仙是不被允許做術道買賣的,胡飛兒沒有賺錢的路子,又不愿向本家伸手,這日子過得很是迷茫。
此時,被相尋貌似誠懇地問及打算,胡飛兒亦算是暫時放下先前被戲耍的梁子,沉聲反問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么?”
“剛才我和那人的談話,你應該都聽清了。”見胡飛兒有了興趣,相尋便笑嘻嘻地問了下去,“飛兒小姐的神通,把一個人從一些凡人的眼皮底下送出去,應該不難吧?”
“你指的是,剛才你和那位提及的盧公子?”
“是,這個盧公子雖然落魄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如今手里的余財,拿一部分出來幫你置辦一份體面的家業,應該沒什么問題。”
胡飛兒似笑非笑地望向相尋:“原來你的想法,就是要我去乘人之危。”
“這是在解人之危。”相尋糾正道,“你把他送出去,便是救他一命,他怎么報答你,都是應當的。”
“詭辯......救人一命,就能獅子大開口了?”
“人命的價值,本無貴賤。可救人的回報,卻是不同的。救了皇帝,要個封疆大吏都可以,救個要飯的,只能換個磕頭大禮。”相尋輕笑道,“飛兒小姐清高,或會覺得大禮不輕于大吏......可如今飛兒小姐缺的是什么,總不要我再提醒吧?”
這一番話,嗆住了胡飛兒。
縱是道佛正宗,亦離不開替權貴辦事而籌取修廟建寺之財,胡飛兒一介妖仙,又如何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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