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九年六月十五,博義州,博義城。
日色已盡,月梢頭,燈火如螢,清風穿過江面帶來濕潤的水汽吹拂在行人的面頰之,夏日繁花也如同細雨般簌簌飄落。
不同于一次來此地時城池中的清冷,今日的博義又逐漸開始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長街叫賣的小販、花街柳巷的鶯鶯燕燕、穿梭在街頭醉酒的公子哥、江邊畫舫中的附庸風雅,點點滴滴皆匯合成博義平日中最為濃重的色彩。
繁星點點指引著前路,向著冷月銀輝鋪灑之處靜謐而安穩地將刀鸑鷟與秦羽涅帶向目的地。
刀鸑鷟與秦羽涅行在街市中央,看著坐落在這城中的屋宇青檐下皆懸掛著盞盞花燈,點燃暖融的光,照亮了整座博義城。
她想這應是博義經歷了這次水患之后,平常百姓家對往后生活新的憧憬向往與祈愿吧。
她為了與秦羽涅同去落月樓,特地換了一襲白衣,將青絲以緞帶豎起,手中執了一柄折扇,好一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殿下,你知道這落月樓在哪里嗎?”刀鸑鷟輕輕踮起腳尖從人群中欲圖探出頭去看向前方,卻仍舊被淹沒其中。
“跟著人群走便是。”秦羽涅答到。
刀鸑鷟認同的點點頭,“說的沒錯,都說這落月樓重新開張,那今夜爭相趕去的人應有許多,那我們快點吧,說不定還能夠占一方好位置。”
秦羽涅見她滿面興奮,興致高漲,不曾想過她竟會對煙花之地如此有興趣,有些哭笑不得,“好。”
他話音才落,便覺著自己被一只微涼的手牽住,他頷首低眉看去,只見刀鸑鷟甚為自然地牽著他,將手覆在他的手掌里。
“殿下,快點。”秦羽涅微微失神地望著她在前方的背影,只跟著她的步子,剎那間,腦海一片空白。
刀鸑鷟欲擠出這人群,走到前方去,只是這擁擠的人流將她與秦羽涅死死地鎖在其中,無法脫身。
她被推搡著向前而去,有些難受,忽而手一松,她心下一驚,想是她與秦羽涅被這人群沖散開來,便轉過頭去要尋他。
卻不想,還未轉過身子,便感覺到一個溫熱的胸膛貼了來,她回過頭去一看,只見是秦羽涅松開她的身,走前來將她擁住,護在其中。
他衣袍的龍涎香淡淡地侵入她的鼻腔,胸膛的溫熱也隨之貼著肌膚傳至肌理,頃刻間,她便安心下來。
“殿下!
“快走吧,此處人太多!毖粤T,秦羽涅便半擁著她漸漸地向前移動,穿梭過人潮洶涌的浪潮,去往前方。
刀鸑鷟忽然覺得,此時此刻,即便前方是千軍萬馬向她而來,她也絲毫不感懼怕,因為秦羽涅在她身旁,一直都在她身旁。
終是從人群中走出,好似空氣都變得比以往更加清新珍貴,刀鸑鷟深深地呼吸著,“終于走出來了。”值得慶賀。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秦羽涅,秦羽涅只是淡淡地看著她的眉眼淺笑,她頷首垂眸,忽然看見兩人緊緊相握的手,那一刻人潮淡去,天地懼靜,仿佛只剩下他們二人執手相看。
她遲疑片刻,輕輕地從秦羽涅寬厚的手掌中掙脫出來,有些難為情地四下張望,偏偏不去看他的眼眸,只道:“我們快去落月樓吧,晚了就趕不了!
“好。”秦羽涅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回蕩,致使她的頭埋得更低了一些,靜靜地跟在他身后。
落月樓坐落在博義城的西南邊,自客棧至此倒是花了些許時間,不過好早終是到了。
他們二人在落月樓前駐足,抬首間便可見匾額書:落月樓三個大字,樓臺高閣,紙醉金迷,僅是從外觀看來,便可知想象這其中是何等的奢靡。
秦羽涅在前,刀鸑鷟緊隨其后,才走至階梯之,便見一衣飾明艷,妖嬈豐腴的女人迎了來,雖已要近半百之身,卻依舊風韻猶存。
只見她面的胭脂隨著堆疊的笑意抖落,她揚起手中滿是脂粉香氣的羅蘭色手絹落在秦羽涅的肩。
“喲,這位公子,真是好生英俊啊,可是來咱們落月樓看頭牌月濃姑娘的?”刀鸑鷟站在秦羽涅身后,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女人,見她對著秦羽涅搔首弄姿,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秦羽涅竟沒有反駁,只是輕輕點頭,目視前方。
“公子你也真是冷漠呢!闭f著便要往秦羽涅的懷里靠去。
刀鸑鷟眼疾手快,一把將折扇橫在了那女人面前,阻止了她的動作,“咳咳......”她故意干咳幾聲,將目光望向一旁。
“喲,這里還有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兒呢,可是在怪奴家方才冷落了你。”她揚著手中的手絹繞過秦羽涅踩著碎步挪動到刀鸑鷟身旁,“公子,你這副容貌可真是水靈呢!
刀鸑鷟強忍著不適,將臉偏向一旁,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女人的觸碰。
“麻煩媽媽帶我們進去。”秦羽涅在適當的時刻,出聲道。
“好嘞,兩位公子跟我來!迸耸樟耸,笑著迎他們進去。
刀鸑鷟此時才松了口氣,抬首時恰巧看見秦羽涅望著她笑,薄唇抿成一條細線,攝人心魄。
“殿下,方才那女人那般對你,你......”你竟也不拒絕......她秀眉微蹙,連自己都沒有在意到自己眼中不滿的情緒。
秦羽涅十分歡喜,緩緩地湊近她,壓低聲音道:“鸑鷟,你吃味了!
刀鸑鷟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之后,秦羽涅已先行一步,進了落月樓,只留下一個英挺的背影在她眼中。
她心下一驚,不知為何,他每次總能將話說的那般篤定,好似自己心中所想真的如他所言一般。
她帶著隱隱地怒意快步跟秦羽涅,女人將他們的位置安排在了二樓的包廂之內,淡紫色的紗簾將眼前的景象都掩一層朦朧之美。
刀鸑鷟在秦羽涅身邊坐下,透過淡色的紗簾看著樓下的衣香鬢影,鶯歌燕舞,女子嬉笑打鬧的聲音與舞臺逐漸響起的樂曲聲吸引了她的目光,使她一時間忘記了方才發生的事情,也不記得去與秦羽涅理論了。
這時,進來兩名女子將他們眼前的紗簾掀起,樓下的景致也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人們談論的聲音與樂曲聲混在一起,嘈雜喧囂卻又熱鬧非凡。
就在此時,只聽臺傳來一個略帶尖利的女聲,刀鸑鷟循聲望去,只見是方才引他們進來的那個女人,聽到高聲道:“各位公子,各位大爺,今日是咱們落月樓重新開張的好日子,感謝各位的捧場,今日啊咱們的頭牌月濃姑娘將為大家帶來她新編的舞蹈,一定讓各位盡興,還有啊,今日各位的費用全部由媽媽我請了,各位一定要玩的開心!”
“好!”人群中頃刻爆發出呼喊與雷動的掌聲,每個客人都顯得異常興奮與開懷。
“快請月濃姑娘出來吧。”
“是啊,月濃姑娘快出來吧!
“好好讓爺一睹芳容,這么久不見,可真是想念的緊啊!
“各位大爺稍安勿躁,月濃這就出來。”鴇母言罷,便緩緩退去。
此時,大堂之中的燭火忽然熄滅了數盞,只留下舞臺旁的三兩盞,只將整個臺子照亮,營造出一種神秘的氣氛。
繾綣纏綿的樂音緩緩響起,只見一位身襲鵝黃色曳地煙花紗裙的女子,以輕紗掩面,和著樂曲自臺下款款而來。
燭光映照在她半遮半掩的面容之,一雙美目光影流動,她輕斂衣袖,隨著那動人的曲調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容顏姣好,似盛放的繁花般耀盡世間春華。
長袖舞動,身姿搖曳,似風扶弱柳,又如妍花初笑,折腰微步,裊娜飄逸,身輕如燕,儀態萬千。
忽而,空中飄下五色花瓣,她揮起長袖,伴著那簌簌飛旋的花瓣旋轉,好似要轉到天荒地老,尋不到盡頭。
刀鸑鷟被她的舞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只一動不動地鎖著那臺起舞的月濃,心想若自己是男子,也難免不會動心啊。
一曲畢了,月濃立在臺,此時燭火又悉數亮了起來,整個大堂頓時明亮如晝。
“殿下......”刀鸑鷟轉過頭去看向秦羽涅,只是話還未出口,便見他目光落在臺月濃姑娘的身,似是并未聽見她喚他。
刀鸑鷟心中忽然有些空落,纖長的羽睫輕顫,垂下眼眸,不再說話。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與自己無關,喧囂的人聲被自己如潮涌般的思緒淹沒,她聽不見,也看不見。
只是她還未陷在自己的思緒中片刻,眼前突然閃身飛過一個黑影,徑直朝臺去了。
她回過神,定睛一看,竟是秦羽涅。
此時她才發現,大堂中已亂作一團,所有人皆大驚失色,有的尋了地方躲藏起來,更多的則是趕忙起身向落月樓外跑去。
她看見一身襲月白衣袍的男子正與秦羽涅交手,他銀白色的發絲散落在夜風之中,手持折扇,抵擋著秦羽涅猛烈的攻勢。
見狀不妙,她也施展輕功,一腳踏欄桿,足尖輕點,旋身落在臺。
卻不想自己的束發的緞帶竟陡然繃開,一頭及腰青絲頃刻散落。
但此時刀鸑鷟卻顧不得這許多了,只見月濃躲在一旁,受了驚嚇,大氣也不敢喘,瑟縮在一旁。她徑直至月濃面前將她拉至臺下一處桌椅后站定,將她護在身后。
“是你,蘇梨.....姑娘!”月濃沒想到,蘇梨竟是個姑娘,早在當時與她同乘馬車時便覺著奇怪。
刀鸑鷟朝她點點頭,眸光一動,忽然想起次回鳳華時,是月濃姑娘答應為秦羽涅作證,此刻面臨危險,想是怕她知曉更多不該知曉的秘密,要殺她滅口。
一定是九幽圣教的人!
就在此時,樓忽然飛身而下數來名著黑色勁衣的人,刀鸑鷟眸光一凜,對月濃道:“月濃姑娘,你自己小心。”
話音才落,便一個點地飛身出去,迎那些黑衣人,與之交戰起來。
再看秦羽涅這廂,那銀發男子武功在他之下,經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攻擊,迅速收手,撤回身子,對著大堂中還剩的幾名黑衣人說了聲:“撤!”
臨走前,卻回過頭半瞇眼眸在秦羽涅的面龐逡巡了片刻,留下一個意味不明的目光。
秦羽涅揚起頭顱,面如寒霜,薄唇輕啟,看著他離去之地輕聲道:“長生。”
大堂中也終于恢復了平靜,躲在各處角落的人們瑟瑟發抖著鉆出身軀,個個驚魂未定。
散落一地的桌椅與擺件將整個大堂弄得烏煙瘴氣,狼狽不堪,真真是毀了今夜落月樓的開張。
鴇母苦著一張即將哭出來的臉,哀嘆自己命苦,哀嘆落月樓必要遭受風雨。
“鸑鷟!”秦羽涅朝刀鸑鷟看去,只見她緊緊地按住右臂,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他急忙走至她身邊,半摟住她單薄的身軀,手掌覆她的右臂,黏膩的鮮血即刻沾染他的掌心,他甚至能夠感受到血流汩汩而出,一股鐵銹般的血腥味彌漫在大堂空,“傷口必須馬處理。”
刀鸑鷟靠在他懷中,眼睛卻有些發沉,她看見秦羽涅好看的劍眉緊蹙,焦急的面容在她眼里逐漸模糊,她輕聲喚他:“殿下!
“我在!
“殿下......”你究竟在擔心什么呢?她話音未落,便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已是昏倒在秦羽涅懷中。
秦羽涅一把將她抱起,只見此時月濃趕忙跑來,見刀鸑鷟受了傷,便道:“殿下請跟我來!
秦羽涅點點頭,眼中緊張的神色如何也掩蓋不住,他抱緊刀鸑鷟,跟著月濃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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