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闊,涼風習習。
眾人圍在圓桌旁,全然不像是才發生過爭執一般,一頓飯吃下來倒也安穩,再沒出任何岔子,只是大家都喝了幾口酒,在這帶著涼意的秋風中微醺。
蘇辰砂受那酒氣的熏繞,面露薄紅,柔聲道:“聽聞過幾日荊漠王便要回北朝,不如大家就趁今日好好相聚。”蘇辰砂意欲借此機會,讓大家打開心結,使今日所發生之事徹徹底底地成為過眼云煙。
“辰公子既如此說,不如我們去尋一好山好水之處不醉不歸!”鳳祁聽蘇辰砂提議便來了興致。
“笛笙愿意為各位獻上一曲。”此時一直未曾開口的笛笙忽然道,言罷,他望向鳳祁,兩人目光交匯,流光婉轉。
“辰砂說的不錯,相聚不易。”秦羽涅緩緩開口,“不如就去抱月崖吧。”
“好啊!我早前便聽公子說過抱月崖,一直想去卻沒有機會。”刀鸑鷟的雙眸霎時間流光四溢,滿面期待,“我可以配合笛笙哥哥舞劍,若是大家不嫌棄的話。”
“好!”蘇辰砂醉人一笑,“蘇某也愿配合笛笙,以玉簫為大家獻丑。”
“羽涅,不如將古琴一道帶去,如此琵琶、古琴與玉簫相和,豈不絕妙?”刀鸑鷟眉眼彎彎,笑意盈盈地偏過頭去望向秦羽涅,秦羽涅淡笑著點頭應承。
“甚好甚好,那我們現在啟程如何?”說著,鳳祁便斂衣起身。
“好,蘇某去將東西都帶上,現在出發待到達抱月崖時正好可以欣賞崖上夜色。”蘇辰砂即刻吩咐府中家丁前去準備馬車。
“殿下,荊漠王,蘇公子,含憂與袖蘿便不同大家一道前往了。”靳含憂福了福身子,話剛出口便見秦袖蘿輕輕地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如此。
“王妃與公主便與我們大家一道去吧,抱月崖離此處不遠,大家坐馬車前去,夜里便能趕回。”蘇辰砂出言挽留下靳含憂與秦袖蘿,畢竟秦袖蘿才是這其間發生種種的導火索,解鈴還須系鈴人。
“是啊,大家一同前往不是更加熱鬧。”刀鸑鷟也附和到。
“就一同前去吧。”最終,依然要秦羽涅發話,靳含憂這才答應下來。
不多時,大家便都收拾規整,蘇辰砂也命人將樂器都包好放入馬車之內,銀決駕車,靳含憂與秦袖蘿、笛笙皆坐于馬車之內,其余人則騎馬前行,這隊伍也算是浩蕩,一路向著抱月崖去了。
他們行至抱月崖底時已是暮色四合,日沉西山,冷紫色的晚霞斜照在蒼涼的抱月崖上,蜿蜒高峻的山體安然聳立,巨石旁的一株枯樹上忽然竄出一只黑鴉,它抖動羽翼撲閃著從他們的馬車旁穿過,“哇哇”格外撕裂粗糙的叫聲回蕩在這山間。
秋日霜寒之氣重,夜里更甚,秦羽涅與刀鸑鷟并排行在前頭,他看她只著了件單薄的衣衫,不免有些擔憂,“鸑鷟,你可冷?”
刀鸑鷟搖搖頭,她知道秦羽涅最是關心她,心中一暖,哪怕真有涼風拂過,她也不覺冷涼,“此處可是要行路上去?”
“沒錯,我們將車馬留在下面就是。”言罷,秦羽涅躍下馬背,徑直朝著身后的蘇辰砂他們走去,“辰砂,鳳祁,下來吧。”
蘇辰砂與鳳祁應聲下馬,蘇辰砂向前與刀鸑鷟一道拉過韁繩,將馬匹拴在樹邊,而鳳祁則與秦羽涅一道走至馬車邊,“大家都出來吧。”
一只玉手挑開錦簾,只見靳含憂半躬著身子,鬢上的步搖隨著她身子的移動而輕晃,秦羽涅伸了手去攙扶她,她輕聲道:“多謝殿下。”
秦袖蘿緊隨其后,被秦羽涅攙著下車時恐他還在生氣,竟是不敢與他目光交匯。
笛笙才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便看見了站在馬車旁的鳳祁,他露出一絲和煦的笑來,伸手搭住鳳祁,跳下馬車,“可要站穩,切莫摔了。”鳳祁將他護著,眉目間皆是只為一人所生的柔意。
秦羽涅將他們扶下馬車,也未多言便轉身離開,并未發現靳含憂在他身后試圖喚他的模樣。
“馬匹都已經安置好,我們上去吧。”蘇辰砂與刀鸑鷟站立在一株樹下,等待著他們從遠處走來。
“我行在前面,鳳祁斷后,如何?”秦羽涅提議到。
“好,辰公子與銀決便在中間護住王妃與公主殿下。”言罷,他們便按照這樣的隊伍,朝抱月崖頂行去。
天色漸暗,秦羽涅忽然對自己提議來抱月崖有些悔意,如此山路,刀鸑鷟在黑暗里又無法看清,實在是危險。雖然他們攜了火匣子,但照明的范圍有限,因此秦羽涅自上山開始便一直緊緊地牽住刀鸑鷟的手。
“慢一些。”他不停地叮囑,細致地將火光移至刀鸑鷟步子所到的每一處。
刀鸑鷟從他緊握著自己的手便能知曉他對自己有多么擔憂,“沒事,你將火匣子照著,我能看得見的。”
由于此去至抱月崖的路皆是隱在林中的石子小徑,加上這幾日秋雨連綿,這些石子都變的十分濕滑,一旦腳下不留意仔細著,很是容易摔跤跌倒,而在這山中若是一不小心跌落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在刀鸑鷟身后的蘇辰砂也是時時刻刻地注意著刀鸑鷟的步子,在幫助靳含憂的同時,也不忘在后護住刀鸑鷟。
突然,只聽“啊!”的一聲驚呼,所有人皆是齊齊回頭望去,原來這聲音是秦袖蘿發出的,她顫著手指著一處草叢,“里面有蛇!”大叫一聲后腳下一軟,幸好銀決在她身前及時拽住了她,不然此刻她定時已經順著這陡峭的小徑滑下山區去了。
“袖蘿!”靳含憂心下一驚。
“可有受傷?”秦羽涅清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公主殿下她沒有大礙,那蛇隔得尚有些距離。”銀決仔細地攙扶著險些嚇得跌倒的秦袖蘿,大聲回答到。
“公主,凡事切忌慌張,在這山間小路上若是遇事不夠鎮定便太過危險了。”蘇辰砂好意出言提醒到。
“我知道了。”秦袖蘿深吸一口氣,謝過銀決之后便隨著隊伍繼續前行。
又過了大約一柱香的時辰,他們終于行至了抱月崖上,刀鸑鷟踏出最后一步時便依稀看見了盈盈的光亮,眼前是一方偌大的石圓臺,雖四周道路坎坷不平,多細小碎石,但此處卻是十分平坦。
踏上那圓臺,映入眼簾的是一株年深月久的丹桂樹,雖然此時桂花已落,但她卻似乎還能夠嗅到那濃郁的芳香,縈繞在前,猶如清淺夢境里出現的心上人迷幻惑人的倒影,引著你一步步甘心沉淪。
一彎弦月著輕衣薄衫醉倒在這顆丹桂的懷抱之中,如練般的月華道道鋪灑而下,籠罩在整個山崖四周,仿佛此處并不是塵世人間,而是那九天之上有玉兔搗藥,仙娥守候的廣寒宮。
原來抱月崖的名稱便是如此得來。
刀鸑鷟被這醉人的夜色深深吸引,竟是舍不得移開目光,她與秦羽涅手緊緊相牽,唇邊的笑意逐漸擴大,不禁感嘆,“真美啊!”
秦羽涅側頭看見她藍眸中倒映著瑩白的月光,笑容在櫻色的水唇邊蕩漾開來,他也不禁由衷的贊嘆到,“是啊,真美!”
“羽涅,你看!”刀鸑鷟激動地晃了晃他們兩人相牽的手,秦羽涅隨著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發現自那丹桂樹后竟飛出許許多多的螢火蟲。
微弱的光亮閃爍不息,逐漸聚集,霎時間月華之下漫天流螢。
似深黑的蒼穹中浩瀚的星河,又如同升騰高飛的盞盞天燈,它們旋轉著、飛舞著,在刀鸑鷟的眼里成為了這夜色中最耀眼的一道景致。
“哇!真美啊!皇嫂你快看。”秦袖蘿剛踏上圓臺便看見成千上百的螢火蟲點亮了這暗夜。
靳含憂隨之望去,自然也被吸引,眼眸中不禁閃過一絲光彩,但在看見秦羽涅與刀鸑鷟十指相扣的畫面時,眼中那絲僅有的光彩忽然便黯淡下去。
“此時已經入秋,怎么還會有螢火蟲?”鳳祁低沉的聲音在后面響起。
刀鸑鷟與秦羽涅沉醉在那美景中久久未能回神,現下才發現原來他們都已經上至崖頂了。
蘇辰砂望著那空中的飄舞的螢火,道:“荊漠王有所不知,抱月崖是處神奇之所在,雖然山中崖頂顯得有些倉皇凄涼,但崖頂卻是別有一番好景致,最為奇異之處便是入秋后仍有一段時日能夠看見流螢。”
“竟是如此奇妙!”鳳祁不禁出聲感嘆,“此處當真是個好地方,趁著此時月下舞劍,豈不是正好?”言罷,鳳祁便將攜帶著的琵琶交予笛笙。
“好。”蘇辰砂淺笑,從腰間抽出一支白玉簫,“此良辰美景不可辜負。”
銀決尋了丹桂樹下一處較為干燥的地方為秦袖蘿和靳含憂鋪上坐墊,又將手中的古琴遞給秦羽涅后這才回到鳳祁的身后。
秦羽涅抱著琴隨意尋了處地方坐下,“不如奏一曲御風流水可好?”言罷,他修長的手指撫上琴弦,曲調似被這穹蒼皓月的光華所映照的澄凈泉水般,在他指間淙淙流淌,傾瀉而出。
蘇辰砂低婉蒼涼的簫聲和笛笙清脆如玉石伶仃的琵琶音與之相和,刀鸑鷟一個飛身至秦羽涅身前,抽出了他腰間的長劍,右手挽出一個劍花,旋身遠去。
她足尖凌空一點,玉色的輕衫好似乘著琴音在月華之上飛揚,身輕如燕,直上凌霄。長劍在手似蛟龍過海,掀驚濤巨浪,又如羽箭穿空,刺破呼嘯長風。
琴音忽而激昂,似波濤浪涌纏繞她飛旋的劍身,一個刺劍,長虹貫日,利光乍起,刀鸑鷟順著這道銀光凌空翻轉,似要御劍天青,逍遙人世,那般如霜如雪,脫俗絕塵。
流螢圍繞,哀婉的笛聲似要沖破世俗的囚籠,琵琶低訴也轉為流連耳畔,刀鸑鷟眼前的景象似乎也變得開闊起來,仿若在九天之上乘風御劍,恢宏傲然。
皓腕凝霜,身子修長,一靜一動間,如柳絮,如輕云,如疾風,一顰一笑間,靈氣逼人。
鳳祁負手站立在丹桂樹下,聚精會神不愿錯過任何一個畫面。
“王,公主她真的很像你。”銀決立在鳳祁身后,看刀鸑鷟舞劍,不禁感嘆。
鳳祁的唇邊勾出一抹自豪地笑容,久久不曾散去。
靳含憂此刻想到了一首詩,那首詩的前幾句這樣道: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
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
這幾句詩用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刀鸑鷟再合適不過,靳含憂好像忽然懂了,為何秦羽涅會動心,若是自己是名男子怕是也要動心的。
她永遠成為不了刀鸑鷟,所以她永遠都不會得到秦羽涅的真心。
一曲畢了,刀鸑鷟豎劍在后,便聽得一陣鼓掌之聲,鳳祁率先走至她面前,“果然是我荊漠的女子!荊漠的公主!”言罷,他便仰天大笑起來,眉目間是藏不住的驕傲。
笛笙看著他那模樣垂眸輕笑,緩緩地走至他身邊與之并肩。
“王兄,我這不過是隨便舞著玩耍,你可不要這般夸我。”刀鸑鷟即刻“抗議”到。
“阿梨,你這劍舞精彩絕倫,自是承的起這夸獎的。”蘇辰砂溫潤淺笑,“我們這一曲也正是因你才變得悅耳動聽。”
刀鸑鷟聽蘇辰砂也如此說,雙頰不禁漸漸地染上一層薄紅,“既然公子也這么說,那小女子便當之不愧了!”她秀眉一揚,一絲調皮躍上梢頭。
“蘇梨姑娘此舞確實絕倫。”見靳含憂走上前去,秦袖蘿也趕忙跟隨上她的步子。
“王妃過獎了。”刀鸑鷟頷首淡淡一笑。
“好了,再夸她該得意了。”秦羽涅不知何時起身,走至刀鸑鷟的身邊,這一句話說者無心,卻是聽者有意,至少有人覺著秦羽涅是在宣誓主權般以此告訴大家刀鸑鷟是他的人。
“我哪里就得意忘形了?殿下你倒是要好生說說。”被秦羽涅一說,刀鸑鷟便有意要與他爭上幾句。
秦羽涅被她這刻意的語調惹得垂眸輕笑,沒有言語。
蘇辰砂在一旁默默地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執起玉簫在唇邊,再次吹奏起了一曲,在這明月之下,所有人都各懷心事,靜靜地欣賞著這樂曲,仰望穹蒼。
刀鸑鷟突然出聲喚了笛笙,笛笙有些驚訝,但看刀鸑鷟的神色似乎是有事要與他談,他會意后便與刀鸑鷟一道走至僻靜處。
“笛樂師。”刀鸑鷟輕聲開口。
“公主喚我笛笙便是。”
“那好,笛笙。”刀鸑鷟心想原來他并不是那般拘泥于禮節之人,“我想問問你關于你與我王兄的事情。”
“公主請問便是。”笛笙倒是顯得甚為淡定從容。
“你與王兄......”后面的話刀鸑鷟斟酌了再三,仍沒有說出口。
“正如公主所想那般。”笛笙笑著,大方承認。
“你可是真心對待王兄?”笛笙本以為刀鸑鷟會問自己是否覺著此事太過驚世駭俗等話,卻沒想到......
“是。”笛笙毫無猶豫地回答到。
“好,若是有朝一日讓我知道你做出傷害王兄的事來,我絕不手下留情。”刀鸑鷟心性爽利,沒錯,當她第一次聽到這一消息時,她也是久久震驚,無法回神。
她也如笛笙所想那般,曾想過問他是否覺著此事令世人震驚,會遭人異樣的目光,但后來她仔細想過了,愛本來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即便被議論,被阻撓,但一旦動心,愛意是不會因此而收轉的,反而更濃烈,更深刻。
她沒有權利去破壞王兄與笛笙的兩情相悅,那是王兄與笛笙他們自己甘心情愿的選擇,他們皆是經得起風浪的人,必然不會為世俗所困。
什么又稱的上是驚世駭俗呢?或許愛本就早已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了。
那些世人所謂的規矩,所謂的道義,所謂的廉恥,所謂的愛情,有時不過是他們為自己能夠站在制高點而樹立的品格、地位與權勢,是用來掩飾自己罪惡的遮羞布。
到了他們這里,沒有任何意義。
“公主你......”笛笙雙眸逐漸瞪大,似是難以置信刀鸑鷟會這般輕易地就認同了兩個男子之間的感情。
“我祝福你與王兄白頭偕老。”刀鸑鷟明媚一笑,那光輝甚至比月光更甚,“我希望你永遠陪伴在他身邊。”
笛笙怔住,久久說不出話來,他時常聽鳳祁提起刀鸑鷟,其實早在中秋宮宴上他便已經見識過了這荊漠公主是何等的奇女子,他一直想要親眼見上一面,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她的心性,甚至勝過這世間許多男子,令人欽佩。
“多謝公主。”笛笙衷心地說到。
“有什么可謝的,我看的出王兄他是真的喜歡你。”話音才落,鳳祁便已經走了過來,方才他便見兩人在此說話,不禁好奇。
“你們在說什么悄悄話?”
“不告訴王兄。”刀鸑鷟狡黠一笑,“我不過借用笛笙一點時間,王兄便如此著急,還給王兄你吧。”說著她便踩著輕快地步子跑開來。
“你呀!”鳳祁指著她,頗為無奈,刀鸑鷟轉過頭向他做了個鬼臉,惹得他寵溺一笑,看著她跑向秦羽涅與蘇辰砂的中間。
“你們方才說些什么?”鳳祁仍舊好奇,便詢問笛笙。
笛笙卻只是意味深長地一笑,故作神秘,“這是我與公主殿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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