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黃帝的長子,青陽公子出生于蜀中,畢生未婚,一直在修煉元氣,據說,他和別的公子不同,他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蜀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畢生修煉,是不是全部凝聚到了這顆青銅神樹?
原來,這才是金沙王城至寶中的至寶。
也正是這寶物,在最后關頭救了自己一命。
她不由得眺望金沙王城的方向,虔誠肅穆,向青陽公子道一聲感謝。
父王、大祖父,我知道諸位先祖都在天上暗中保佑我。請你們將這護佑持續下去吧,因為,我實在是太需要你們的幫助了。除了你們,也再不會有任何人幫我了。
手按在青銅神樹上,恍如一種巨大的力量緩緩被注入身上。
父祖的余萌,勝過一切外力的恩賜,因為,你可以毫無羞愧的承受,理所應當的享受這好處。
亦如現在,那神秘的敵人,是否正是因為這神奇的宇宙記錄儀,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她輕輕一笑:“諸位先祖放心吧,四面神一族的尊嚴,絕不能從我手上被斬斷。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找出屠殺有熊氏一族的兇手,徹底消滅那個神秘的敵人。”
大熊貓在微風里沖著那夕陽輕輕嗷叫一聲,但是,叫聲里并無任何驚懼之意,反而隨行,灑脫,就如一個普通人登上了高山,忍不住隨意吶喊幾聲,抒發一下胸中之意而已。
鳧風初蕾便明白,神秘敵人,這一次是真的沒有跟來了。
也許,那敵人現在已經不屑于對自己動手了?
或者當初的目的已經達到一個已經毀容的鳧風初蕾,再也不值得其動手了?
當又一個夕陽西下,鳧風初蕾終于看到那顆云陽樹時,才驚覺,大熊貓的認知,并無任何偏差。
它非常精確地憑借她的口頭形容,將她帶到了這里。
本以為沒了維馬納,終生也難再踏足的地方,原來,這么輕易就到了。
彼時,已是深秋,漫山遍野全是霜染的紅葉,金色的葉子更是落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沙沙作響。
周山之美,恍如昨日。
沉睡中的云陽睜開眼睛,驚喜大叫:“小姑娘,我以為一萬年也見不到你了……哇,你怎么變成這個怪樣子了?”
她微微一笑,并不做聲。
但是,對于老朋友一眼就認出自己,也感到開心。
行了十萬八千里,這還是第一個張嘴就能叫出自己名字的故人呢。
云陽尖聲道:“不對啊,小姑娘,你怎么受了很重的傷?你都那么厲害了,誰能把你傷成這樣?可憐的人兒,快過來讓我看看……”
她不動。
云陽更是好奇:“上次和你同行的那條大蛇呢?就是那可愛的雙頭蛇?它怎么不見了?以前它不是形影不離跟著你嗎?”
鳧風初蕾心如刀割,除了微笑,竟然無法說出半個字來。
“唉,會說話的委蛇多逗人喜歡啊。現在怎么變成了這蠢笨的黑熊?這黑熊我一看就不喜歡,我本質上不喜歡任何蠢笨之物,因為它們看起來沒有半點靈氣……”
大熊貓忽然嗷叫一聲,仿佛對這一評價很是不以為然。
云陽嚇一跳:“喂,你這蠢物怎么有這么大的元氣?”
一條長長的枝條垂下,在大熊貓頭上輕輕拂過,云陽的聲音更尖了:“不對勁啊,哪怕是一萬頭笨熊加起來也沒有它這樣的元氣……莫不成這是一頭妖熊?”
仿佛在回答他的問題似的,大熊貓再次嗷叫一聲。
聲音宏大,充沛,幾乎響徹了整個周山之巔。
“哇,好家伙,你這是在賣弄嗎?”
云陽哈哈大笑:“蠢熊,就算你真的是一頭妖熊,可是,我老人家什么沒見過?你賣弄什么呢?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小姑娘,你還沒回答呢,你到底從哪里找來的這頭妖怪熊?”
鳧風初蕾也不回答,只是慢慢地往前走。
大熊貓也閑庭信步地跟了上去。
只剩下云陽在身后大叫:“喂,小姑娘,你又要去哪里?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唄,自你走后,已經再也沒有人陪我講過話了,我都快閑得要長毛了……喂,小姑娘,你別走啊……”
鳧風初蕾的腳步已經遠去。
云陽的聲音也被遠遠拋在后面。
半山腰。
周山的風景從未改變。
只是近鄉情怯。
老遠看到那顆金色三桑,反而怯怯地不敢上前。
她停下腳步,仿佛時光凝固,一切照舊回到了當年自己第一次迷路的時候。
那時候,還有委蛇。
現在,身邊換了一頭不會講話的大熊貓。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唯一的真正的朋友早就沒了如果還能回到過去,她寧愿從未在這里迷路,從未遇到一個人。
只希望委蛇還能活著。
可是,那老伙計,永遠無法復活了。
而自己,也傷痕累累,面目全非。
直到夕陽在天邊縮小成一個血紅的圓點,她一咬牙,疾步就往半山腰跑去。
金色三桑的正中,一座墳塋。
不過幾年時光,墳塋上已經滿是青草,還有一朵無名的野花在墳塋頂上迎風搖曳。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大熊貓好奇看著那朵黃色的小花,也慢慢跟了過去。
厚厚的金色葉子鋪滿地上,巨大的墳塋一如過去,將歲月掩埋,時光凝固,一切的恩怨情仇卻恍如昨日,十分清晰。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沿著指甲的地方逆生,連指甲也不見了。這是一個秘密,很少有人知道,因為,她很少露出左手。
當年徒手挖掘墳墓掩埋百里行暮,她不停地挖,不停地掘,就算十指鮮血淋漓,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這左手的無名指指甲連同指頭都差點掉在這里的泥土中,多年過去,成為永久的疤痕,再也沒有痊愈的一天。
無名指,早就壞死了。
不知怎地,那早已死去的手指,竟然隱隱地疼痛,仿佛所有的鮮血,一瞬間便復活了。
她忽然撲上去,不由分說,便發瘋一般發掘那墳塋。
如埋葬他一樣,挖掘時,也是徒手。
高大墳塋,早已被泥土和植物徹底凝固,縱然是用鋤頭鐵器也不見得能一下撬開,更何況是徒手。
可是,鳧風初蕾還是不屈不撓,一雙手拼命地扒拉青草樹苗,挖掘泥土,很快,墳塋周圍便被扒拉出一個小小的泥坑。
大熊貓躺在一邊,擔憂地看著主人,然后,眼一花,看到一朵小黃花隨著泥土被砸在自己身上。
它急忙退開一點,反手捏住了小黃花,放在眼前看了看。
脫離了泥土的小花,很快枯萎。
從夕陽西下,到月色初升。
鳧風初蕾頹然看著那一堆越來越高的新鮮泥土以及鮮血淋漓的雙手,渾身失去了力氣。
這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戰無不勝的女王,且擁有百里行暮幾十萬年的元氣徒手一指,便能擁有十倍百倍的力氣。
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廢人,雖然服用了無數的靈丹妙藥,但是,僅僅是勉強維持了一條性命,力氣甚至并不比常人大多少,要徒手挖開一座堅硬的墳塋談何容易?
大熊貓低吼一聲,似在詢問要不要幫忙。
可是,鳧風初蕾搖搖頭,只精疲力盡躺在墳前。
無論多么辛苦,她必須親自掘開這座墳墓看一看。
當年離開周山的時候,她便有這樣的打算,此后幾年,尤其是九黎之行后,這個念頭就不斷在心里加深。尤其到了九黎河之戰后,這念頭就越是強烈,到了非要不可的地步。
身為魚鳧王,以前總有各種俗事纏身,也走不開。
可現在,大把大把的時間,不解開這個謎底怎么行呢?
如果一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漫長的后半生,就算是活著,又怎么能甘心呢?
她只休息了一會兒,又慢慢地坐起來。
可是,鮮血淋漓的指頭恍如即將消散的余勇,根本沒有能力掘開這座堅固的墳塋。
她卻毫不退縮,還是慢慢伸出手。
夜風吹來云陽充滿夸張的嘆息聲:“喂,小姑娘,你這是干什么?挖掘死人的墳墓,在人類看來可是大不敬的行為啊……”
她頭也不抬:“真的是死人嗎?”
云陽不做聲了。
不一會兒,云陽又說話了:“不行啊,小姑娘,你這樣只會令你的雙手受傷,要不,我幫你一把?”
“不用。”
“或者叫你身邊那頭蠢熊幫你也行啊。我觀那蠢熊,絕對力大無窮,只要它出手,絕對三兩下便能翻掘整座墳塋,甚至把周山整個翻一遍也不是難事,你何必自己動手呢?你又何必白費功夫呢?”
她不理不睬,只咬緊牙關站起來,又蹲下去,瘋狂地開始發掘墳墓。
“喂,蠢熊,你就這么看著嗎?快去幫幫你家主人……”
大熊貓一直在旁邊徘徊,可是,沒有得到主人的命令,終究是不敢動手。
“唉,你這倔強的小姑娘,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了……”
云陽唉聲嘆氣,幾萬年的古老枝條在半空中隨風晃蕩,好幾次,仿佛要越過半山腰,跑到這三桑樹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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