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貓只是不安地看著主人,只見主人仿佛忽然多了一股元氣似的,拼命挖掘,很快,一大堆泥土便被翻出來。
和著泥土一起的,是淋漓的鮮血。
好像那泥土竟然全被鮮血染紅了似的。
那是她十指上的鮮血。
大熊貓不安地再次低叫一聲。
云陽尖銳的聲音再次隨風傳來:“唉,愚蠢的人類……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瘋了?有這頭笨熊你不使喚,你是不是被這頭蠢熊拉低了智商?”
……
從月上梢頭,到夕陽西下。
又是一個三天三夜過去,一座高大的墳塋,終于慢慢地快要見底了。
彼時,鳧風初蕾的雙手已經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可是,她卻十分麻木,根本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了。
當初埋葬一個人,花了三天三夜。
沒想到,要挖掘他的墳墓,也需要三天三夜。
夕陽,將三桑的葉子變幻成一種迷離的彩色,就像一道萬花筒,直直地照射進墳塋的底端。
鳧風初蕾卻微微閉著眼睛,眼皮仿佛也麻木了,再也沒有睜開的力氣。
她不敢睜眼。
她不敢看到血粼粼的事實。
可是,無論閉眼多久,你必須睜開。
很久很久,她終于慢慢睜開了眼睛,只看得一眼,立即又閉上了。
墳塋里,空空如也,一無所有。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能再次睜開眼睛。
千真萬確是空空如也,一無所有。
沒有白骨,一根也沒有。
甚至沒有任何腐爛的衣物碎片。
這里,沒有任何死人的痕跡。
這是一座空墳。
就好像從來沒有任何人曾經躺在這里。
就好像當初自己親手所埋葬的,只是一抹空氣。
她慘笑一聲,是的,當初,自己埋葬的真的是一抹空氣。
自己埋葬的,只是一段可怕的欺騙!!!
愚蠢的鳧風初蕾。
你這個蠢貨。
她眼睜睜地看著夕陽變成月亮。
手上淋漓的鮮血早已干涸,她一點也不覺得疼痛,只是渾身無力,腿一軟,便倒坐在了地上。
月色,罩著她慘白的臉,冷冷的,幽幽的,就像這周山之巔的一個幽靈。
多么諷刺。
真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偏偏轉眼,看到一個粼粼的綠色,仿佛是飛過的螢火蟲。
螢火蟲過去的地方,一片藍色。
那是精靈般的藍色絲草,在微風中,在月色下,就像一群跳舞的精靈,甚至還有絲弦管竹一般悠揚的樂聲。
她本能地伸手,折下一根藍絲草,隨手一繞,便成為了一個精美至極的藍色扳指。
她輕輕將這扳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但是,手指空蕩蕩的,承受不住這戒指,一下就滑落到了地上。
藍色絲草,瞬間散開。
多么脆弱的美麗。
根本不是什么戒指。
就像一個人的心。
月色,將人的身影拉長。
她看到自己揭下帽子時光禿禿的頭顱重傷之后,頭發到現在都還沒有怎么長出來。
她笑一聲,那笑聲卻卡在喉頭,落不下去,磔磔地,就像是一個怪物。
在有熊廣場,兇手處心積慮也沒能將自己變成怪物,可此刻,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怪物。
一個再也沒有任何故人能認出來的怪物。
一個愚蠢,無知,蒙昧到極點的怪物。
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
那是肆無忌憚的欺騙。
鳧風初蕾,你活該落到這樣的地步。
你活該。
好半晌,她才呵呵笑起來。
風,將這笑聲傳得很遠很遠。
大熊貓匍匐在她對面,一雙懶洋洋的眼睛里,充滿了擔憂,同情,可是,它只是一頭熊,什么也不能說。
月色,慢慢地從半空跌落西邊,山風吹來深秋的寒意和濃霧。
周山,根本不是四季如春。
周山的冬天,馬上就要到了。
可是,鳧風初蕾躺在冰冷的地上,絲毫也感覺不到寒冷。
再大的冷,也不如一顆心的冷卻。
反而是這冰冷的泥土,慢慢地讓她感覺到一種沉睡的力量。
實在是太累了。
云陽說得好,奔來奔去的人類毫無意義,朝生暮死,比蜉蝣還不如,唯有就地長眠才是人生真諦。
風,越來越大了。
不但有落葉吹來,還有新鮮的泥土一起被吹來,它們肆無忌憚,一層層地灑落到她的身上。
熊掌伸出,仿佛要將她拉起來。可是,她覺得這是多此一舉,因為,天下再也沒有比自己身下這片土地更舒服的地方了:就像是一張軟綿綿的地毯,非常暖和,非常柔軟,令人只想一睡不起。
大熊貓驚惶之下,嗷叫一聲。
云陽樹精的叫聲也很尖:“喂,小姑娘……你干什么?你這是干什么?你信不信,你馬上就要被妖風刮走了?天啦,這周山之巔,怎么會有妖風吹來?”
是妖風嗎?
明明春風化雨一般溫暖和煦。
她的意識慢慢地開始模糊,干脆伸展了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大堆被翻開的泥土里,任憑風吹來的落葉層層疊疊,慢慢將自己徹底埋葬。
一夜秋雨,周山立即進入了寒冬。
大小的動物們都隱匿了蹤跡,就連小小的松鼠也躲在樹洞里畏縮不前。
鳧風初蕾也躺在樹洞里,明明安全又溫暖,可渾身上下卻一陣一陣顫栗寒冷,仿佛置身冰窖,怎么也無法走出滿世界的冰天雪地。
云陽的柔枝輕輕撫摸她的面頰,尖叫:“你在發燒……小姑娘,你居然在發燒……天啦……你就像一塊火炭一般……”
枝條被火烤似的,忙不迭的縮回去。
她迷迷糊糊輕斥:“你胡說,我明明快被凍死了……好冷,快給我找件衣服……云陽,給我找一件厚點的衣服吧……我好冷……”
“天啦,你還凍死了?你明明燙得嚇人,你都快把我給烤焦了……降溫,降溫……我再不給你降溫,你就得死……”
她瑟縮著,只想拉一件厚點的衣服或者被子,牢牢地將自己裹住,可是,手在四周胡亂揮舞一陣,又徒勞無功地停下,眼一花,就暈了過去。
大熊貓忽然躍起,嗷叫一聲。
云陽大怒:“你這蠢熊,鬧什么鬧?再喧嘩,小心我把你從山頂扔下去……”
大熊貓瞪他一眼,閉了嘴。
“蠢熊,一邊呆著去,別在這里礙眼……真的,我從未見過你這么胖這么大的熊,周山之巔,根本就沒你這么愚蠢的動物。雖然你元氣充沛,可是,你看著丑啊。真的,丑是你的硬傷,你看看你那兩個黑眼圈,你難道就不知道換一件鮮艷點的皮毛嗎?天天黑白兩色你不煩嗎?比起委蛇,你真是差遠了……唉,委蛇呢?沒見到委蛇真是不開心啊……”
大熊貓也不氣惱,只是伸出熊掌,好奇地在云陽粗大無比的年輪上輕輕摸了摸那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年輪,已經無法分辨他的高壽了,縱然是一頭一丈多長的巨熊,也覺得自己在這顆萬年古樹面前簡直是太過渺小了。
云陽又是一聲尖叫:“滾開……快滾開……蠢熊,別用你臟兮兮的熊掌摸我,令人惡心……滾開,一邊呆著去……”
熊掌,立即縮回。
他顧不得斥責大熊貓,只是手忙腳亂拿了一個陶罐,三幾下劃出一大罐綠色樹汁,用樹葉蘸了,輕輕拂拭鳧風初蕾滾燙的額頭,臉頰。
可是,反反復擦拭了好幾遍,那高熱還是一直不退。
“唉……可憐的人兒,總是不聽良言相勸。生命的本質真的在于靜止,而絕非顛沛流離。這不,一出去晃蕩一圈,就累了吧?倦了吧?元氣大損了吧?生命力也去掉了一大半了吧?可是,我告訴你,若是你聽我的話,乖乖地躺在這樹洞里,不言不動,那么,我可保證讓你再有上百年漫長壽命……呀,你怎么又發燙得更厲害了?”
云陽的聲音真是好聽啊,可是,她想,他怎么就這么啰嗦呢。
再說,那冰涼的玩意涂抹在自己身上,更是冷死了。自己都快成為冰塊了,他怎么還給自己降溫?
這時候,難道不該是生一堆火才行嗎?
可是,她無法做聲,她已經開不了口,甚至眼皮都睜不開了。
冰窖一般的酷寒中,仿佛有陽光照射進來,慢慢地,身上有了暖意,可是,不一會兒,那陽光忽然消失,冰冷再度襲來。
鳧風初蕾就在這樣可怕的寒熱交織里,反反復復的發抖。迷迷糊糊地,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死去很久,有時候,又覺得自己還有一口殘余之氣,老是死不透。
到得徹底睜開眼睛時,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雪白。
樹洞里,有一片巨大的葉子,透明,干凈,就像一扇綠色的窗戶。
鳧風初蕾驚奇地看到窗外飄飛的雪花,雪白的世界。
那是周山之巔許多年來的第一場大雪。
整個世界,全部成了皚皚的一片,就連那些蒼天古木,也變成了一顆顆巨大的冰雕,將它們的樹枝鍛造成一把把銳利的劍,直刺天空。
再看四周,就更是驚奇。
巨大的樹洞就像一座宮殿。
大熊貓躺在對面,大熊貓之外,有幾只松鼠、灰兔、樹懶、狐貍,甚至還有一只小小的云雀……
見她睜開眼睛,小動物也都好奇地看著她。
除了大熊貓,其他小動物都很漂亮。
尤其是那只狐貍,它全身火紅,蓬松的大尾巴簡直紅得像一只巨大的火把,美麗高雅,就像一位資深的貴族。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狐貍的大尾巴。
狐貍居然沒有躲避,反而輕輕沖她搖了搖尾巴。
她眨眨眼,恍如夢中。
“嘿,小姑娘,你終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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