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直追著。
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他想,那可能是因為命令。
他想,那可能不是命令。
其實,他就想一直追著她的背影,一直看到那個人哪怕是在彼此已經敵對的狀態下。
褐色的沙子,雪一般一片一片懸浮空中,又不落下。
四周,好像沒有空氣。
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失重狀態。
那是反重力炸彈遺留下的后果。
就像她即將要破裂的心口。
她的嘴唇張了張,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
他看著她,聲音很弱:“哈……初蕾……我一直想殺你……我是奉命來殺你的……看來,這次是完不成任務了……”
她的聲音,顫抖得連不起來。
“初蕾……你走吧……快離開這里……”
“涂山侯人……”
他的雙眼忽然亮起來。
“呵……你終于叫我涂山侯人了……初蕾……你很久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了……”
真的,很久沒有這么叫過了。
桃花星上時,她就一直叫他姒啟。
姒啟。
姒啟。
聽著可真疏遠呀。
一個名稱的區別,其實,是一種心態的區別。
“涂山侯人……”
那一瞬間,他忽然有了生氣一般,整個人都意氣風發起來,就像汶山上初相識的少年,就像萬國大會上那個挺身而出的英雄。
“我叫涂山侯人,但是,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其實,這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叫他涂山侯人其余人不是叫他姒啟,就是叫他啟王子。
涂山侯人,是為了紀念他的母親。
涂山侯人,是她一個人的專稱。
她蹲下身去。
她蹲在他的旁邊。
她忽然忘記了悲傷。
她眼前只是金星亂冒,她忽然想起青元夫人的獰笑:我要讓你在這個世界上的朋友、親人,一個個在你面前死去。直到他們全部死光、死絕,然后,才輪到你!
云陽、杜宇、大熊貓,然后,到了涂山侯人!
可是,怎么會有涂山侯人?
怎么會?
初蕾,甚至都不敢去想白衣天尊了。
她的腦子里甚至成了一片空白。
她連逃亡都忘記了,也不記得還有什么危險,甚至一點也沒有感受到被四周那種要粉碎人的五臟六腑的反重力所壓迫的痛苦。
她只是盯著他。
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這時候,她才好像慢慢地認出了他到底是誰。
涂山侯人。
是涂山侯人。
是自己少年時代唯一的朋友。
是無數次曾經救過自己性命的朋友。
他甚至兩次當眾向自己求婚。
自己,甚至差點答應了他的求婚。
可是,到后來,為何忽然變成了路人?
明明自己到九黎之前,他還專程從音樂林趕回,他還親眼見識了自己變成人臉蜘蛛的幻象,還陪伴自己去過三蛛洞……
然后,在自己登基做萬王之王的前夕,他忽然不辭而別。
此時,她忽然很希望涂山侯人真的不是自己的朋友希望他只是敵人只是敵人,他就不會死了。
想那青元夫人,是多么狠毒之人。
她豈能真正信任姒啟?
每一次絕殺,她都派出姒啟這是**裸的考驗。
考驗不過關,你就去死吧。
不為我用之人,全都去死吧。
不忠于我之人,全都去死吧。
反正她又不在乎。
無論誰死掉,她都不在乎。
因為,姒啟一直沒有完成她想要的投名狀。
初蕾,一直在顫抖。
她胸口的憤怒和余勇忽然都煙消云散了。
她面色如紙。
他凝視她。
他笑嘻嘻的。
“……呵……初蕾,那次,我是被云華夫人擄走了……她不讓我參加萬王之王的登基典禮,她怕我成為你的助手或者文臣武將,就像小狼王那樣……其實……其實……”
他的聲音居然有點羞澀:“其實,我一直想留在九黎或者金沙王城……”
他曾經無數次渴望過留在金沙王城。
是那個城市的普通一員。
看看花重錦官,看看秋色滿園。
就像所有的百姓一樣,香軟而旖旎地生活。
當然,還有她。
她,一度便是他所有的理想。
……
她的雙腿一軟,蹲坐在了他的面前。
她想說點什么,可是,她的嘴唇只是顫抖,她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的嘴角,紫色的血,已經徹底凝結。
在這個空氣稀薄的地帶,別說外傷,縱然一個健康人內部的血液都會慢慢被凝結。
她死死盯著那片可怕的血跡,分明看到生氣正一點一點從他身上急速流逝他的元氣,比她預估的厲害多了。
也許,那是大鯀的元氣。
他竟然生生將她從星系的空隙拉出來,然后,遠遠扔到這里。
鳧風初蕾就算在元氣最鼎盛的時候,在沒有經過任何惡戰的情況下,也自問做不到這一點。
可是,他卻做到了。
盡管,他也因此徹底成了一個廢人。
云華夫人用了無窮的手段,耗費了無數的心血,讓他具有了如此可怕的元氣,但是,他只用了一次僅此一次,便永無機會了。
“……云華夫人一直希望我恨你,我也試著恨你,畢竟,你是高陽帝的女兒,而且,你又嫁給了別人……可是,不知怎地,我總是無法恨你……就算我服用了蟠桃精……桃花元氣丹……我依舊無法恨你……我只要一開始恨你……”
他的右手抬起來,輕輕按在自己的心口。
“我只要一恨你……我就非常難受……初蕾……我恨不起來……我不知怎地,總是恨不起來……”
其實,他從來不是想要恨她。
一直,一直,他都是想要愛她。
他唯一犯的一次錯,便是有熊山林的那一次錯過。
一次致命的錯誤,便注定了二人徹底分道揚鑣。
可現在,他忽然覺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心中所有的怨憤已經一掃而空。
他看到她蹲坐在自己面前,滿臉驚惶,頭發上全是黃沙。
可是,她還是那么美。
就像萬國大會上,他從天而降時那令人永生難忘的驚艷
就像鈞臺之戰,她從天而降時他的激動和熱切
就像自己在褒斜道的軍營,鼓起勇氣,端起酒杯,說出壓抑許久的心里話:“初蕾,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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