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巴別塔舊址。
“奧丁，你認為的神境是什么？”
血肉縫合的“怪物”身體一晃，對于這個突然的問題明顯有些猝不及防。
狄葉忒大人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在這種關(guān)乎整個大陸命運，關(guān)乎未來世界統(tǒng)治者的重要關(guān)頭，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讓奧丁無論如何都無法平心靜氣的應(yīng)對。
這個問題一定有什么深意……奧丁的心情就像是熱鍋的螞蟻，既焦慮又不安，不由浮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揣測——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夠好，引起了大人的不滿？亦或者某些方面表現(xiàn)突出，所以想要提前給予保證甚至獎勵？
神明的心思無法猜測，真相既可能是難以想象的饋贈，又未必不會是永無天日的深淵。
為神明代行，如履薄冰——這是奧丁成為神使以來，所認定的不二法門。
因為許多時候，神明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和意圖說出來，給予的提示往往都需要經(jīng)過反復(fù)揣摩和推測，才能真正明確諸位大人的目的。
一旦某個問題理解錯誤，甚至直接與大人原本的打算南轅北轍，就會迎來慘痛的懲罰。
好在這么多年以來，奧丁對自己一直有著明確的定位，并且大致摸索出諸位大人的性格和習(xí)慣，對于一些模棱兩可的問題，總能依靠敏銳的嗅覺和聰慧的頭腦化險為夷。
不過這一次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讓奧丁有種冷汗直流的強烈不安。
因為沒有前后關(guān)聯(lián)，狄葉忒大人在準備最后的降臨儀式之前突然發(fā)問，大大增加了揣度他真實想法的難度。
奧丁反復(fù)思量，覺得自己似乎沒有在什么地方犯過大錯，甚至于狄葉忒大人展露出自己計劃的一部分原貌時，自己都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選擇了服從聽命。
這種行為無異于背叛其他四位大人，將所有寶壓在狄葉忒身，一旦最后失敗，等待奧丁的將會是遠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下場。
所以自己的表現(xiàn)近乎無懈可擊，狄葉忒大人總不至于作出過河拆橋的舉動。
排除掉最壞一種可能，那么思路自然會不由自主向著相反的利好方向延伸。
奧丁壓下心頭涌起的喜悅，更不敢表現(xiàn)出絲毫真實情緒，默默推算所有可能。
神境。
那是曾經(jīng)作為普拉姆麾下大將的奧丁，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難熬夜晚的美夢。
然而隨著實力日益強大，漸漸觸碰到至圣巔峰的門檻，距離神境看似越來越近。
奧丁卻絕望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夢想與野心，終其一生都無法實現(xiàn)。
這個世界，并不是知曉的越多，就能越強大。
事實恰恰相反，當你真正觸及一些隱秘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還有更多未知的恐怖在等待自己，接觸的越多，知曉的越多，未知也就越多。
而神境，便是脫離低等生命層次，晉升更高境界的過程。
可這種晉升方式，并不像至圣之前一般，只需要靠天賦和努力就能完成。
生命層次的升華，需要諸多復(fù)雜的條件。
當一個人晉升為神明時，就會迎來徹底的蛻變，而這種蛻變所需要的條件之一，便是至高無的種族信仰。
換句話說，神位只有一個。
當一個種族中出現(xiàn)一位神靈，除非這位神明死掉，否則族人再也不會出現(xiàn)第二為神明。
而巨人族，已經(jīng)有一位舉世無雙的神明了。
在知曉這個真相的時候，奧丁的反叛計劃就開始在心底滋生了，像是陽光下的陰影，無論光芒多么強大，普拉姆對他如何視如己出，仍舊無法驅(qū)散所有的黑暗。
作為普拉姆曾經(jīng)最信任的手下與弟子，奧丁的翻盤明顯也出乎這位巨人王的預(yù)料，所以之后五神聯(lián)手行動，關(guān)鍵時候奧丁在背后捅了極為關(guān)鍵的“一刀”，普拉姆才就此隕落。
可當奧丁歡天喜地的以為自己終于能夠觸及到神境的門檻時，才愕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與理想相去甚遠。
即便普拉姆隕落，神位空出，他也依舊沒有晉升的預(yù)兆。
神境，成為了奧丁永遠的痛。
而為了晉升神位，奧丁在儀式中付出了無比慘痛的代價，幾乎快要神魂聚散，面臨死亡的關(guān)頭，是五神伸出了援手，將他從深淵邊緣拉了回來，甚至還賦予了他比曾經(jīng)最鼎盛時更加強大的力量。
代價便是成為神明的代行者，從此聽命行事。
神路斷絕的當下，奧丁心中最后一絲野望之火也消弭殆盡，他清楚五神對于自己施加了許多并不知曉的枷鎖，甚至可能連潛意識都發(fā)生了改變，但奧丁對此也沒有任何違逆的想法。
因為只有神明才能對抗神明，否則一切反抗都毫無意義。
自己晉升無望，便只能成為走狗。
狄葉忒大人也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才對。
現(xiàn)在再次提出來，莫非是想……
“不用多想，不要有無謂的希望，也不要有任何惶恐，只是一個隨心所欲提出的問題。”
清涼的微風帶來了冷淡的聲音，讓奧丁瞬間從泛起的假象泡沫中驚醒，趕緊低下頭，誠惶誠恐地回道：“還請大人明示。”
“這是一個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的秘密，或者說……是一個真相。”
不知為何，明明前方的聲音和之前一樣不帶任何起伏，奧丁卻莫名感受到一種冰冷的寒意，一點點刺進自己的身體。
他驟然聯(lián)想到了什么，丑陋猙獰的神情瞬間變得煞白，雙腿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幾乎就要撐持不住身體直接跪倒。
又是一陣微風旋起，卻帶來某種詭異的溫暖，恰到好處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奧丁，也讓他從那種如墜冰窟的僵硬中緩緩脫離。
“這么多年的修行，看起來仍舊沒有什么進步啊。”
奧丁額頭浸出冷汗，面容狼狽，躬下身大口喘著粗氣，同時臉浮現(xiàn)出一絲慚愧。
“多謝大人出手……”
“剛才已經(jīng)說了，不要恐懼，你卻因為一句似是而非的話，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讓我有些失望。”
奧丁臉色頓時更白了幾分，心臟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劇烈起伏。
“卑職萬死難辭！”
“罷了，歸根究底這本就是我主動提出來的，既然你已經(jīng)做了心理準備，那就趁這個時間多聊一點。”
奧丁眼中的惶恐更甚了幾分，鼓起勇氣，極力克制才沒讓聲音發(fā)出顫抖：“大、大人要聊的可是……那個秘密？”
回想起當年仍然是巨人族一員時，曾經(jīng)無意間窺探到的那個恐怖隱秘一角，結(jié)果險些讓意識當場崩壞，要不是普拉姆發(fā)現(xiàn)及時，也就沒有后面“第一神使”什么事情了。
這件事也間接為奧丁提供了動力，加深了他對于神位的渴望，因為只有真正登那級神階，才有資格隨心所欲知曉所有秘密。
現(xiàn)在，狄葉忒突然聊起這個話題，讓奧丁瞬間亂了方寸，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即便是至圣強者都難以忍受，他更不想再經(jīng)歷那種生死邊緣的掙扎。
如果不是銘刻于記憶深處的烙印，讓他無法違逆狄葉忒的命令，此刻多半已經(jīng)因為恐懼而直接逃走。
一旦真正知曉那個秘密的全部，就意味著“奧丁”的存在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是遠在死亡之的真正毀滅。
好在狄葉忒接下來的回答，讓奧丁稍稍安心。
“我會注意好尺度，不會透露太多涉及真正隱秘的信息。”
狄葉忒轉(zhuǎn)過頭，整張臉依舊隱藏在陰影之下，即便不時劃過的閃電，都無法驅(qū)散那仿佛刻印在臉部的陰影。
“更何況神境的真相，也與‘世界的秘密’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這么說你應(yīng)該會有一些興趣。”
奧丁心神微動，確實被這句話打動了。
秘密所帶來的危險雖然可怕，但對于曾經(jīng)將晉升神境作為畢生追求的奧丁來說，后者的吸引力要遠勝前者百倍。
尤其在希望破滅，幾近死灰的時候，再次看到一絲光芒，無論換做是誰，恐怕都會強行提起一口氣，朝著那份做最后一搏。
即便到現(xiàn)在為止，奧丁依舊不清楚狄葉忒為什么會突然聊起那個禁忌的話題，也仍舊無法阻止內(nèi)心的野望死灰復(fù)燃。
“還請大人賜教！”
一道陰影突然籠罩下來，奧丁瞳孔一縮，等反應(yīng)過來時，一切卻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沒有任何異常。
不……有什么微妙的東西變了！
奧丁驀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整個視野被拉高了許多，對于一些微小的變化也更加了如指掌。
然而現(xiàn)實卻沒有真正改變，視野依舊是那些景象，偶爾微風吹過，身體感受到的溫度也一切照常。
奧丁帶著一絲困惑望向前方。
“為了保險起見，這是一個防護措施，能夠暫時提升你的靈魂，讓你暫時擁有偽神位格，這樣就可以承受更多秘密所帶來的負擔。”
奧丁身體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臉色因為激動變得潮紅，聲音難掩興奮之情：“多、多謝大人！”
雖然身體好像沒有任何明顯的變化，但奧丁還是能夠察覺到靈魂和精神層面，產(chǎn)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動，就好像對于整個世界大到天地，小到一粒塵埃，都有了更為清晰的認知。
這種“偽神”境界的體驗，與真正的神境仍舊有不小的差距，但已經(jīng)確實越過那最后一道天塹，開始進行更高層次的生命形式蛻變。
真正讓奧丁欣喜若狂的，并非這些膚淺的感官，而是步入神境的體會與領(lǐng)悟。
哪怕當前的境界是虛假的，在承受完狄葉忒大人灌輸?shù)拿孛芎缶蜁皇栈兀稍?jīng)踏入門檻的這段時間所累積的經(jīng)驗，將會讓奧丁獲益無窮。
哪怕未來依舊無法突破那層桎梏，他的生命層次也會得到一定程度的升華，到時候才是真正做到神明之下的第一人。
當然，在那個自稱“威爾·利普”的神秘男人出現(xiàn)之前，奧丁一直都是以此自居的，可惜前不久這份信心被對方擊的支離破碎。
即便奧丁不斷暗示自己，對方是憑借普拉姆的遺贈才能擁有與狄葉忒大人正面抗衡的力量，可內(nèi)心深處，奧丁又如何不知曉，自己如今的實力境界也是從五位神明那里不斷汲取增強的？
原本奧丁還有些羨慕威爾在死亡前得以窺探神境的奧妙，然而現(xiàn)在自己也獲得了同樣的機會，甚至還不需付出如何慘重的代價……
想到“代價”這個詞，奧丁興奮異常的心情，像是被潑了盆冷水，終于漸漸冷卻下來，思維也恢復(fù)正常水準。
這個世界，不會有無緣無故的饋贈。
人王在這種關(guān)頭贈予自己的力量，也不會毫無索取。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奧丁又覺得任何代價比起能夠窺探神境，都顯得微不足道。
更何況自己已經(jīng)徹底綁了人王這條大船，最慘結(jié)果不過是成為對方晉升更高層次的“食糧”，除此之外的其余結(jié)局，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
“不必擔心，這只是一個保險措施，除非事情發(fā)展到最壞方向，否則你不但不會出現(xiàn)任何意外，反而還會因此受益無窮。”
狄葉忒沒有轉(zhuǎn)身，卻像是背后長了一雙能夠洞察人心的眼睛，無比精準的直刺奧丁的擔憂，將他心中最后一點陰霾也掃蕩一空。
“卑職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
奧丁神情肅穆，雙腿盤坐在地，短短幾秒的時間，身下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數(shù)十道交疊重合的繁復(fù)法陣。
這些準備和預(yù)防工作，在面對未知隱秘的沖擊時可能毫無用處，但最起碼能夠讓奧丁多一絲自我安慰。
“剛才問你的第一個問題——你以為的神境是什么？”
這并非向奧丁尋求答案，而是狄葉忒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自問自答。
“所謂神境，不過是一種生命形式的升華過程，這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界限，只有當你真正踏足時，才會恍然醒悟，然后就此晉升神明之位。”
奧丁兩眼放光，如同求知欲極強的學(xué)徒，孜孜不倦地聽著，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字。
“而神明又是什么？”
狄葉忒語氣一頓，連響徹夜空的雷聲都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息，靜靜等待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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