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還混亂無比的鎮門口，下一秒便鴉雀無聲。

    近處的鎮民、礦工，遠處的騎士、民兵，全都呆愣地看著從騎兵脖子里噴出來的鮮血，他們的大腦仿佛一時間沒轉過彎來，沒能理解眼前的狀況。

    亞恩隨手抖掉刀尖上的鮮血，收刀回鞘，他的腳下是一個極度震驚的年輕女孩。

    女孩身穿灰黑色的礦工制服，背后的麻衣破碎不堪，露出大片鮮紅色的鞭打痕跡，雙手還拉著兩個同樣震驚的人。

    “如果我是你，就會快點起來，這樣不論是反抗，還是轉身逃跑，命運起碼還掌握在自己手里。”

    女孩聽到這話，連忙雙手用力上拉，懸吊在吊橋下的兩個礦工很快就被她拉了上來，亞恩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

    這種姿勢下發力是困難的，可看對方輕松的表情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被她拉上來的兩個礦工中的年長者、畏懼地躲避開地上的騎兵尸體…還有殺死這名騎兵的亞恩，然后脫下他的灰黑色粗麻上衣披在女孩身上。

    這種衣服以亞恩的眼光來看，就是一個用植物編織而成的大麻袋，再掏出四個洞就算是完成了，以他的理解，乞丐也不會穿這樣的衣服。

    年長的礦工拉起女孩的手就要離開這里，不曾想卻被對方拒絕，其實按照他的想法，更愿意掉進黑河里——

    這里可是死了一名騎兵大人啊，不管是誰殺死的，他們這些旁觀的礦工都要淪為泄憤的對象。

    “蔚！別給這位先生添麻煩了，我們留在這里什么也做不了，快走！”

    名叫蔚的女孩甩開手臂，胸膛起伏喘著粗氣盯著地上的尸體，曾經在她眼里高不可攀的騎兵就這樣死了？和死在她手上的哥布林沒什么兩樣。

    她轉身看著殺死騎兵救下自己的那個人，這才發現對方是一名身穿傭兵制服的異國人，從清秀稚嫩的臉龐來看，甚至還沒有她的年齡大。

    “蔚！”年長的礦工再次低聲叫道：“快走吧，看在小湯姆的份上，他才十五歲，你想讓他死在這里嗎！”

    蔚回過頭，對著一名身穿礦工制服的小男孩擠出一個笑容，俯身擦掉對方臉上的淚水。

    “杰瑞大叔，你帶著小湯姆走吧，我要留在這里。”

    年長礦工眼看著騎兵們都靠近過來，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小男孩倉惶跑進鎮里。

    他雖然收養了對方兩年，也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樣對待，但他畢竟是有親兒子的，不可能陪對方一起送死。

    半天沒反應過來的騎兵看到他倉皇而逃的身影，終于意識到自己才是這座城鎮的主宰。

    騎兵隊長招了招手，兩名騎兵驅馬向亞恩沖來。

    亞恩冷眼看著馬上的騎兵，還有馬蹄下緊捂著嘴不敢出聲的鎮民，隨口問道：“你怎么不跑，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保不住你。”

    旁邊傳來有些發抖但卻堅定的聲音：“因為…我想把命運握在自己手里！”

    他有些意外地轉過頭，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孩。

    對方破爛不堪的礦工制服就不多說了，單從外表看，這是一個長相并不出眾，甚至有些男性化的年輕女性。

    一頭紅色短發雜亂地頂在頭上，摻雜著小碎石或是煤渣子的劉海微微遮住右眼，在劉海縫隙間，可以看到右眼下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平添了幾分彪悍色彩;其下是一個帶有祖安人特色的高挺鼻梁，微厚的嘴唇緊抿，略顯倔強之意。

    亞恩輕笑一聲，女孩的這句話稍微沖淡了一點心里的殺意。

    吊橋從頭到尾也不過十米長，兩名騎兵在他轉頭的功夫就來到跟前，馬上的男人也不說話，直接抽出長劍，要給這個不知死活的傭兵一個教訓。

    他們在黑水鎮橫行霸道這么多年，又不是沒見過敢于反抗的人，別說是一兩個傭兵，當年還有過數百礦工罷工鬧事的情況，但在子爵老爺一聲令下，大隊騎兵沖過，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騎兵甚至還記得，那天的黑河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兩米——

    就在兩者相距僅有兩米的時候，兩名騎兵對視一眼，同時策馬向前躍出，精鐵長劍從手中或揮或砍、交叉劈出。人借馬勢之下，這一擊的力量已經達到了黑鐵上位；兩劍疊加，就算面前是一頭最強壯的黑熊也要死在這里。

    這就是騎兵對于普通人的最大優勢，馬上的騎手甚至已經想象出一顆高高飛起的頭顱，伴隨著沖天而起的鮮血噴出的畫面。

    這兩把精鐵長劍映照在蔚的眼中，交叉成一個‘十’字切向身旁的傭兵男孩。是的，在蔚的眼中，這就是一個因沖動而出手殺人的男孩。接下來的一幕也證明了她的想法——

    男孩在面對長劍劈來的時候，分明是被嚇傻了的樣子立在那里，眼睛都忘記了眨動。蔚在心里輕嘆一聲：就當做是還對方的命了。

    而且，她也和這群騎兵有更深的仇恨，當年她的家人就是因為一場罷工，被這些人殺死在了黑河之中，所以她才被杰瑞大叔收養，所以她才不愿意…掉進這條河里！

    蔚捏緊了拳頭，她自信自己常年練習，一拳可以打死一個成年人，但她絕對沒有打死兩名策馬前沖的騎兵的想法。她只是想在死前做出最后一點反抗，就如同當年的父親一樣。

    騎兵猙獰著臉劈出的長劍，蔚含恨揮出的拳頭，高高躍起的黑馬落在地上，這一切都映在亞恩的眼中。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慢，視線開始拉長——

    鎮門口的人都已經跑遠，只有躲在兩旁的民兵和希維爾帶領的傭兵看著這里；黑河中掉落了幾十名鎮民和礦工，在污濁的河水中眼睛眨也不眨地抬頭望向此處。甚至有人發出一聲嘆息，嘆息著兩個年輕生命的消逝。

    河對岸是集合在一起的大隊騎兵，騎兵隊長沒有懷疑自己的眼光，那二人是他手下最優秀的兩個騎手，剛才的一連串動作足以顯示出他們的騎術有多精湛。

    他甚至有閑情回頭看了一眼身后，不遠處的那輛黑色馬車已經快要過來，他心里明白：這場小意外已經結束，絕對不會耽誤那位大人的進城。

    夕陽余暉灑在這片寂靜無聲的祖安荒野，使得光線不甚明亮。

    該點著火把了，所有人都這樣想到，因為他們需要光明。

    就在這一時刻，光，從中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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