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亮覺得遇到的這個人很有意思。
“你怎么這么容易被騙呢？我和你又不熟，可是你什么都和我說，還委婉地提醒我不要生長輩的氣，因為他們是為了我好才會對我這么嚴格。”
鳳殊笑了起來，“你騙我什么了？我也沒有說什么啊。”
“不，你的表情，還有散發出來的那種氣息，都在告訴我你剛才是真的在想你的那些家人了。他們都死了嗎？為什么你看起來這么悲傷？就像剛才不由自主地哭出來一樣，你這一次也將自己心底的情緒暴|露了哦。是對所有陌生人都這樣，還是只對我才這樣？難道我已經技能滿點了？不可能啊，大哥都說我還差得遠呢，連他都迷惑不了。你看起來這么強，怎么表現出來卻弱得我都不忍心對你下手？”
鳳殊怔了怔。
他依舊是小孩的容貌，但說出來的話卻老成穩重的一如成年人。
“你別怕，我難得對一個人產生心軟的感覺。看在你給我帶來了新鮮感的份上，我不會傷害你的。啊，也不會傷害你的兩個孩子。”
他越過了她，開始在她面前倒著走路。
“鳳殊是你真正的名字嗎？你看起來還很年輕，怎么就早早生孩子了？孩子有什么好？吃喝拉撒睡什么都要人伺候，稍有一點不舒服就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停，煩死了。”
“在自己的地盤連自己的真名都不敢示人，那未免太憋屈了。你不叫施亮？”
“我可從來沒有必要隱瞞自己的名字。走到哪都是施亮。”
他一副小爺就沒有怕過誰的表情。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么這么早就生孩子？難道想要用孩子來拴住某個男人的心？別折騰了，都是白搭。真正喜歡你的男人，只會追著你跑，哪里會要你費盡心思去示好。生孩子不容易，養孩子更難。有點良心的男人都不會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去獨自面對這一切。”
鳳殊哭笑不得。
“你好像很有經驗。”
“我有一個姑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對方什么本事都沒有，偏偏能夠將女人迷得團團轉，專門依靠女人發家致富。很多女人就算明知道上當受騙，也心甘情愿，財色都任由他攫取，很多人還連命都愿意搭進去。要不是我姑姑也是這樣，我都快要懷疑那人是什么邪惡的化身了，讓正常人連腦子都廢了。”
鳳殊兩眼微沉。
“只是針對女人？”
“嗯，他只喜歡女人，也只對女人下手。大哥當初還提議過干脆讓姑姑變|性成為叔叔就好了。最瘋狂的一次你知道嗎？姑姑居然為了他和祖父對著干，出其不意地將祖父打傷了。后來她被關了，直到現在也沒有被放出來。”
施亮顯然很氣憤，“能讓我們施家吃虧的人可沒有多少，無權無勢還沒有本事的廢物就更不在其中。要不是為了姑姑，我們早就殺了那個家伙了。哪里會到現在也只能夠憋屈地忍耐，有時候怕他真的死翹翹了，還不得不派人暗中去保護他。可惡！等將來姑姑去世，我一定要親自去將人抓了關起來，狠狠地折磨他，讓他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身經百戰，而是普通的女子，接觸到他一瞬間爆發出來的觸目驚心的戾氣，還真的會恐懼萬分。
“看來那個男人真的讓你姑姑遭受了不少罪。像你姑姑這樣的受害者有多少？他再有魅力，了不起也就是幾十人？”
“身份高貴的明面上有三分之一都落入他精心編織的情網中了，暗地里還不知道有多少，大哥預估過，說很有可能已經有一半的女人，不管已婚還是未婚，都已經被一網打盡。更別說那些普通家世的了，受害的人只會更多。
有時候我也對爺爺他們很生氣。明明施家可以阻止的，可他們就怕姑姑會自殺，所以一直對那個人犯下的罪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也不想想，萬一那個壞人就想著借腹生子，讓那些女人一個接著一個的生孩子，時間一長，將來再想要殺掉他可麻煩了。
女人為了男人瘋起來都不一定能夠阻擋得了，何況是女人為了孩子瘋狂起來的情況……”
他像是想到了某些可怕的場景，使勁地搓著雙臂，仿佛這樣做就可以將那重重疊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給抹去似的。
“按照你這么說的話，情況已經有些失控了。有遠見的人不可能完全沒有預料到脫韁野馬似的局面，肯定已經有人暗中在做工作了。”
“怎么可能？施家人都沒有動靜，別的人家最多也就是按兵不動。那些家伙精得很，一個兩個都滑|溜的抓不住，根本不會想要留下把柄給別人。”
“處理那個會給各家都帶來麻煩的男人還能給別人留下把柄？”
鳳殊覺得施亮很有趣。他看著年紀小，但隨著聊天深入，可以明顯感覺到對方心智要遠較于同齡人成熟。
“就是因為沒有辦法達成統一意見，我們家又因為姑姑而無法決斷，所以才會導致局面越來越失控。現在想要解決已經比較麻煩了，我聽大哥說，好像有一個誰誰誰已經懷了那個家伙的孩子。反正麻煩死了。這件事情上，我特別討厭那個莫名其妙就來到的孩子。”
他視線掃過了她懷里的兩個孩子，“他們怎么那么乖？好能睡。”
“你來之前他們還是醒著的。這么小的孩子一般都以睡覺為主。我們到了。”
“到了？”
施亮立刻往后轉，“哇哦，這里很漂亮。這是什么果子？我要吃這個。”
“蓯薩果，黑色的就是已經成熟的，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很容易飽腹。”
“這么多好吃的，我就每樣都吃一個，嘗嘗鮮。”他摘了一個蓯薩果，往衣服上擦了擦，便放進了嘴里啃，拳頭大的果子三兩口就吃光了。
“好吃！我能摘幾個回去給我家老頭子嗎？”
“不能。”
沒有想到被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施亮嘟了嘟嘴，“姐姐小氣。”
“雖然這里是我的地盤，但是并不是我一個人就能夠做主的。要是萬一惹得我同伴們不高興，我也要吃不了兜著走。”鳳殊讓他將毯子在地上鋪好，便將兩個孩子放上去讓他們繼續睡覺，“不過我可以做主讓你嘗一嘗這個果園里面的所有的果蔬。你想要吃什么？我幫你摘。你坐著休息就好。”
她這算是主動示好。畢竟孩子都放他身邊了，要不是心大，那就真的是代表誠意。
施亮不是笨蛋，很快想通了再次高興起來，“姐姐，你真好。怎么辦？我越看你越覺得順眼了，你真的不可以跟著我回家嗎？我可以讓爸爸收你做養女，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做我姐姐了。”
“不行哦，我家老祖宗特兇，我可不想給你們施家帶去麻煩。”
“特兇是有多兇？比我家老頭子還要兇？”
“你家老頭子怎么個兇法？”
“一言不合就折騰人啊。”
“折騰是怎么個折騰？”
“就是讓你生不如死的那種折騰。”
“舉個例子。”
“讓人每天只能夠吃自己最喜歡吃的一種食物，吃到發吐為止，都不允許更換食物。讓人吃會笑個不停的藥物，笑到臉都要抽筋了，也還是在邊上看著，你投降了他也不會喊停。
反正你要喜歡什么，他就會讓你喜歡個夠，沒完沒了的讓你享受你喜歡的東西，讓你到了最后膩歪得受不了了，只一心一意地想要趕緊逃跑。他心情好，會放過你，他心情不好，或者認為你得到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就會永無止境地進行下去。”
鳳殊聞言嘴角微扯。
好嘛，慧山偶爾也會這樣戲弄徒弟。甭管是郭子還是她，都有一段時間深受其害。不過郭子喜歡的東西特別多，所以被折騰得夠嗆。她比較沒特點，愣是最后整的師傅也沒脾氣了，自己無聊收手為止。
“跟那個臭屁孩一模一樣，你們真應該見一面。”
就是那一句話，讓她從此之后非常想要見到葉邈。可惜她的二師兄就像個真正的臭屁孩一樣，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回來看望她這個唯一的師妹。不過算了，連師父和大師兄也見不到的人，不會想到她也不奇怪。
正常著呢。
鳳殊咧嘴笑。
郭子偶爾被氣得惱羞成怒，就會抓狂地追著師父滿山亂竄，“我們徒弟三人都正常著呢，就師父你才是老不修混不吝，嚇跑了我們看你上哪兒找徒弟去，哭都沒地哭！”
她沉尸河谷之后，師父是真的哭都沒地哭了吧？
大師兄也搞不好哭得稀里嘩啦的，水漫無名山。
唯有二師兄，她永遠都沒有辦法想象他會是什么表情。在意呢還是完全不在意？
她之所以特別在意他，除了對他的好奇，還有對他所代表的那種逍遙自在無所畏懼的生活方式的心向往之。就好像，他自己一個人生活非但沒有孤寂，破碎，更多的反倒是平靜，歡喜，逍遙，自在。
旁人怎么待他，無所謂。旁人怎么看待他，也無所謂。世界是世界，他是世界的一部分，卻終能自成一個世界。在那個全新的世界里，他是一縷風，一團云，一滴雨，一朵花，一片葉，一粒微塵……他是王，王是他，成全自我的是周身所有，周身所有也為他所成全。
所謂無我之境，并不是忘記自己，而是沉浸于混沌。一呼一吸，一陰一陽，以我之流動，應和自然之張弛……
施亮張大了嘴巴，一小塊果肉從口中滑落，悄無聲息地掉落到地上。
“你是誰？”
夢夢第一時間出現在鳳殊身邊，阻擋了施亮的視線。
“姐姐她她……”
“鳳昀？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越長越矮了？眼睛怎么也不像？”夢夢狐疑，快速地判斷了一下形勢，“不能打擾她，趕緊跟我來。”
毯子自動裹卷起兩個孩子，無風自動。
施亮愣了一秒鐘，才快速跟著夢夢撤退。
“說吧，你到底是誰？”
夢夢一直觀察著他，見他速度飛快，完全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孩，也不像是剛成年的小年輕，疑竇叢生。
“我是施亮。”
“施亮是誰？”
“我。”
施亮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你又是誰？”
夢夢不答反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不知道。”施亮腳步不停，“姐姐她這是突破嗎？直接通過想通了某個問題心境澄明而突破？”
“我哪知道？你剛才不就在那里看著？”
“我覺得是。她一直邊摘果子邊和我說話，然后突然之間就氣息變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真的，不能回去就近看嗎？我保證不說話，不會打擾到姐姐的。”
施亮停了下來。
夢夢也緊跟著急剎車。
現在視野范圍里已經看不到鳳殊了，但夢夢的感應里當然還是能夠清晰地看見她。
“不行。太過靠近就是干擾。話說回來，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叫她姐姐？你知道她是誰？見到人就叫姐姐，這個可不是好習慣。”
不知道是不是明白眼前的家伙不好招惹，施亮很乖巧，并沒有真的轉身回去。
“施與的施，光亮的亮，施亮。我是施家現在最小的孩子。姐姐叫鳳殊。”
夢夢想歪了。
“鳳殊以前行走江湖的時候認識你的？還是那個大和尚又收了一個徒弟？不對啊，你怎么到這里來的？”
施亮學著鳳殊的樣子眨了眨眼，“一睡醒就發現換了個地方，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到這里的。姐姐和我都嚇壞了。”
夢夢看了他半秒鐘，智商很快重新上線，“不可能。鳳殊不可能認識你。你是迷路的小孩。”
“姐姐說有機會的話會送我回家。你也要去我家玩嗎？老頭子肯定會很喜歡你。”
這一次拍馬屁卻拍到了馬腳上，夢夢不屑道，“老子又不是人類，整天想要別人喜歡來喜歡去。”
施亮的好奇心顯然又被挑起了，“你又是誰？是那種傳說中的神級星獸嗎？我聽爺爺說，只有非常非常非常了不起又有好運氣的人，才會得到神獸的親近。鳳家在哪里？你們要是沒空來施家，我很樂意現在就跟著你們去鳳家做客哦。姐姐這么好的一個人，你又是這么厲害的一只神獸，肯定出自一個很棒很棒的家族。”
這話才中聽。
夢夢高興了。
有時候，老成并不是大人的專利。所謂的老于世故，往往不如幾句童言稚語來得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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