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披著雪白色的外套站在破廟之外，風雪之中，她裹緊外套，臃腫的身材隨之被外套勒出一個輪廓。
女人提著竹籠往前走了幾步，狠狠地跺跺腳。
昆侖山脈以南的大晉國土鮮少會有風雪天，可驟然一晚上之后，千樹萬樹梨花開，整個南國都沉浸在風雪之中
站在她背后的兩個男子各自推著一小車，他們百無聊賴的望著破廟之內。
一輛小車上面放著盛滿殘羹冷炙的食物，這樣的東西，富家犬也不愿多嗅一口另外一輛車空空無物，乃是專門用來裝載尸體之物。
天氣寒，衣衫襤褸的幼孩時有死亡。
前些日子，他們才將六具尸體丟在了亂山崗下，倒是便宜了那些野狗和荒狼。
“二娘，我們要不要置辦一些御寒之物，這樣下去，破廟中的四十多個幼童早晚都要死絕。”
右側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推車，輕聲的問道。
“哼，御寒之物？”前方的女人低頭扣弄著自己的指尖，淡淡的問道，“馮長老，他們值幾個錢，置辦御寒之物又要多少錢？你怕是被這大寒天凍傻了。”
“可他們都是”
“命嘛？”孫二娘接過男子的話，冷笑一聲。
右側的男子喉結滾動，點了點頭。
“雞犬皆是命，可他們還不是貨物。他們的命也就這個價錢，命又怎么樣？劉公子家的狗，你見了不也是要點頭哈腰嘛？這狗和人有什么區別？低賤就是低賤，縱使是人也沒有用，生而為人不是他們的錯，可生在窮苦人家卻是他們的錯。”孫二娘瞪著右側的男人，尖聲開口道，“你不該為幾十個連投胎都不會的人而起憐憫，你要狠，再狠，使勁的往上爬，否則活一輩子也和他們一樣是個低賤貨，你以后的孩子也是一個低賤貨。”
“馮長老，你也有四十來歲了，可卻還只是一個六袋長老，你要是能夠再狠一些，想想吧，到時你將擁有的東西。”
右側的馮長老臉色踟躕之中，沉重的點點頭。
稍頃之后，破廟之中烏壓壓的跑出四十幾個孩童，眼巴巴的瞅著推車上的破桶，捂著自己干癟的肚子。
孫二娘將手中的竹籠交給左側的男人，沖馮長老輕聲的說道，“你進去看看，要是有尸體就拖出來。對了，那些活不成的，你也拖出來。”
“他們不是沒死嘛？”馮長老瞥了眼前方四十幾個孩童，聲線抖的說道，“他們也要丟到亂石崗亂石崗去嘛？”
孫二娘搖搖頭，抿嘴道，“馮長老呀，這要死的人，我們也要利用起來，趁他們還沒死之前把他們丟在大街上，找人盯著。嘿嘿，保準有大把大把的主兒給錢，你說是不是”
“可”馮長老喉結滾動了幾下，他于心不忍，本就是將死之人，還被丟在寒冷的大街上去。
這孩童的錢，他咬咬牙，昧著良心收下就是，可這臨死之人的錢，他狠不下心。
“算了吧，二娘，在他們臨死錢給”
“蠢貨，你想一輩子都是一個六袋長老嘛？”孫二娘怒視著身側的馮長老，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嘶啞的說道，“你還是不夠狠，不夠狠！事情都已做到這個地步了，你卻對低賤之人還殘留著憐憫，不覺得可笑嘛？我們本來就不在乎他們的生死，不是嘛？”
馮長老咬著嘴唇，緊接著點了點頭，心一橫，大步的向破廟之外走去。
“你們把身上的錢都交出來，一個個的來。”孫二娘沖前方四十幾個干瘦的孩童嘶吼了一句，瞥了眼正大步踏向破廟之中的馮長老，嘴角勾起笑容。
再過些時日，她就可以籌夠錢，屆時就是八袋長老。
馮長老走入破廟之中后，再廟中逡巡一遍，沒現到尸體之后，她神情微松，正要轉身踏出破廟之時，其佛像后面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立即扭頭看去，見在干草堆的下面正蜷縮著一個小女孩。
咳咳
那位被干草掩埋住的小女孩咳嗽起來，一雙烏黑的大眼露出懼怕之色。她死死地盯著門檻處的馮長老，抓緊了蓋在自己身上的干草。
馮長老遲疑中，大步向女孩走去，掀開蓋在小女孩身上之物，瞅見這位皮膚烏青，嘴唇白的女孩。
他眼神一凝，眼前這女孩怕是活不久了，凍成這樣再加之本就趕上風寒，恐怕撐不過幾天。
“馮長老好”
女孩哆嗦了一聲，往后縮了縮。
“你記得我的名字？”馮長老一愣，緊接著苦澀的笑，“也是，你們一定很恨我吧？記著仇恨之人的名字是”
“我阿爹說要學會寬恕，否則人一輩子都會活在自己編織的囹圄之中，痛苦的活著”小女孩抓著干草，重新給自己蓋上，不敢去看馮長老的眼睛，“阿爹希望我和哥哥快樂的活下去”
馮長老身體一抖，注視著眼前眨巴著大眼睛的女孩。他喉結滾動間，小聲的問道，“你叫什么？”
“萬長生”小女孩囁嚅的回答，接著補充道，“以前叫萬狗蛋，我哥哥也叫萬狗蛋”
“萬狗蛋？”
馮長老想起那個機靈的小子，有了一些記憶。他打量了幾眼身前的女孩，見對方四肢健全，驟然記起了小女孩的身份。
這兩個小孩是破廟之中少有的沒被折割之人，虧得萬狗蛋機靈，否則早被折割了。
他記得好像萬狗蛋是從北方某個小村落販運來的孩童，聽說王狗蛋的村落鬧瘟疫，整個小村莊只有兩個孩童活著。
“嗯，萬狗蛋，我們全村的人都叫狗蛋。東家有農活，西家幫忙，狗蛋是一家，不過我的家人都快死光了只有哥哥還陪著我”
萬長生雙手交疊的輕搓，她又餓又冷。
“長生這個名字誰給你取的？”馮長老注視著眼前的小女孩，他陷入了猶豫之中。
“是方宇哥哥，我病了”萬長生小聲的回答，臉上露出懼怕之色，她看著馮長老，低聲的說道，“方宇哥哥說長生好狗蛋哥哥也覺得好他們說我是一個長生的好姑娘”
“哦，是嘛？”馮長老木楞的喃喃一聲，長生這個名字在亂世太常見，家家都望著自家的娃活久一些，不過也只是鏡花水月罷了。
“長生需要藥你生病了我帶你抓藥好不好？”馮長老結巴著一字一句的問道。
“真的嘛？”萬長生露出希冀，不過很快晃晃頭。
馮長老顫抖的向萬長生伸出寬大的手，點點頭道，“真的，長生”
萬長生猶豫的伸出手，馮長老一把握住，身體一顫，想起破廟外的推車。
他嘆了口氣，牽著萬長生向外邊走去，想著亂世崗是尸骸長生的好去處呀，長生極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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