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三月天，拂曉時分。
漫雪宛若一頭蜷縮在黑暗深處的野貓，已經餓得骨瘦嶙峋，她正緊繃著身子，凌亂的頭發將她臟兮兮的臉頰蓋住，一雙眼睛透過發絲的罅隙偷看外邊的行人。
半月前，她從曾家老宅子里跑了出來，幫助她的彭家老頭兒死了，自己的娘親也死了。偌大的曾家老宅被大火所吞噬。
她很怕，只敢在夜晚才跑出去找些吃的食物。
“滾開！”
一個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大吼一聲，攤開了自己的雙腿。
漫雪眨巴著眼睛，挪動著自己的身軀避開，瞥了眼蹲在遠處的許多孤兒。她聽人說北方近些年正鬧著瘟疫，附近幾座城池的收成也不是很好，大批的難民都往洛城涌入。
早些年，城中的青樓還會收容一些皮囊較好的年輕女娃子。可如今人比狗賤，青樓的老鴇都懶得花一點兒錢來培養一個幼女。
漫雪想今晚過去后又會死很多人，她或許也會靜靜地死去。她想到此處，雙手捂著自己的雙膝小聲啜泣，抬眼遙遙望了望曾家老宅的方向。
此時，一個黃衫女子正站在樓閣之上，斜睨跪拜在自己身邊的一個黑衣人，“那小女孩找到了沒有？”
“城中孤兒著實過多，我們已在排查。”黑衣人噤若寒蟬的回答后，又抬眼看向黃衫女子，小聲道：
“那個小女孩也許早已身死，洛城每日都有數百具孤兒的身體遺落在街道各處，部分或被野狗以及餓徒食用。”
黃衫女子凝眉，不善地盯著對方，她有些后悔，早知一年前返回天機閣之時就不該忌憚曾雨澤，暗中將漫雪帶回去。
不過那時，她聽聞趙老頭兒和江樂賢也赴天機閣時也心慌不已，沒想過多的事情。
“唉。”
黃衫女子重重的嘆口氣，明白也不能責怪留守洛城的門徒，曾靜宸畢竟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女人，她離開洛城一年有余，已經足夠對方謀劃出逃之事。
“加派人手，務必找到那個女孩。”她壓低嗓音吩咐道：“縱使她已經死亡，我也要看到她的尸體。”
“是，屬下這就去辦。”
黑衣人趕緊點頭。
“下去吧。”黃衫女子揮揮手，目視對方逐漸走遠。她揉揉眉心，露出非常疲憊的眼神，回想著一年前的事情。
如今的天機閣已然遭受重創，她自知要早做打算。
.....
與此同時，楚忘御劍掠過昆侖山巔后，在小鎮上尋了一家小店。
操刀的男子瞥了眼滿頭白發的楚忘，見是背負劍匣的武者，語氣收斂，“客官，小店目前只有人肉可沽了。”
楚忘從北至南，對類似的話早已聽出耳繭子，估摸著瘟疫至少造成近六成的民眾死亡。現如今的北涼和大晉都是陷入泥淖中的國度，局勢遠壞于禮崩樂壞。
“有酒嗎？”他問道。
“有血有水。”操刀的男子譏誚的笑，抹去尖刀上的血，“客官是權貴吧，大伙都搶著啃樹皮了，這糧食又怎會被人拿去釀酒？”
“呵。”
楚忘看了眼操刀男子，瞥見門口處的一灘血，“你一個人？”
“方才不是，我剛殺了自己的妻小，客官要吃嗎？”男子緊握尖刀，眼眶緋紅的喘著粗氣，說出的語氣似不在乎自己的妻小，“半壺酒，或者一兩粗糧可換。”
“不用。”
楚忘搖搖頭，扯下腰間的白銅酒壺嘆了口氣，意識到情況似乎比自己想得更加慘烈。
錢銅在偏遠小鎮已經不能作為流通的交易貨幣，不少地方也出現殺死自己親人后沽肉而食的行為。
男子偏頭看著楚忘的背影，目光轉瞬麻木下去。
楚忘飲酒以后，直接御劍趕往洛城，他有些想念彭十二了，想先去祭奠一番，另外，他思緒很亂，總會想起曾靜宸。
他還記著自己離開洛城之時，同對方發生過的事情。
經過數日的趕路以后，楚忘出現在洛城，京師之處錢財還能流通，可大街上也滿是餓殍。
他將錢撒給餓殍，翻入權貴家里盜了一壺好酒和上好的肉糜，大步趕向彭十二的墳頭。
墳頭四周長滿了草，楚忘見后微瞇雙眼，記得彭十二還有一位大哥，可當他記起彭十二兄長的年齡后就立即釋然，想必對方也極有可能入土了。
他用劍拂開荒草，快速走到彭十二的墳前，準備修葺一番彭十二的墳頭后，再去看看彭家的老宅。
當他雙手撥動墳前荒草時，余光瞥見有一個小女孩正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睡覺。他深鎖眉頭，完全沒有想到還有人在孤墳入眠。
“小家伙，你醒醒。”
楚忘蹲下身子晃動小女孩的身體。
女孩睜開雙眼，看清楚忘后被嚇了一大跳，連忙向后挪動幾步后爬起，睜著大大的眼睛打量楚忘。
“你怎么跑到墳墓邊上來睡覺，你是孤兒嗎？”楚忘見小女孩衣衫襤褸不說，還蓬頭垢面讓人看不清樣子。
“嗯。”
小女孩木楞的點頭，注意到墳前的食物后吞咽口水，她偷偷看了看楚忘，話涌到喉邊又不敢多問。
她母親說那個人會回來，守著這座墓就能等到那個人。
“你想吃？”楚忘見小女孩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不禁心軟，“你過來。”
小女孩站在原地沒動，問道：“那個...是什么肉？”
楚忘一愣，隨后明白過來，“鹿，不是人。你別怕，再說，你身上也沒肉。”
女孩低頭瞅瞅自己的胳膊，的確一點肉也沒有，她害怕地往前走了幾步，不斷吞咽著口水。
“丫頭，你叫什么？”
“漫雪，我叫漫雪。”
小女孩回答道。
“漫雪？你過來吧，別怕。”
楚忘聽名便知漫雪的親人至少讀了點書，亂世下可沒多少人能正經的有了個名字，許多人的名字大抵就是狗蛋、二柱子等。
“你...你要給我吃的嗎？”
漫雪小心翼翼的問。
“對，你怎么跑到荒野來睡覺。”楚忘點頭問道。
“我娘親說他回洛城后就會到這里來。”
漫雪怯生生的往前，拂開同自己差不多高的荒草，她也不總是來，只是偶爾來見一次，并且都很害怕有人特意埋伏到這里來抓她。
可她又明白自己要是一直不來，那就見不到自己的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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