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郡作為進出涼州與大漠最主要通道，在前些年的時候，草原上的胡人，那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自從馮刺史派兵收復這個地方以來，居延郡終于再次恢復了秩序，沒有了前些年的雜亂。

    現(xiàn)在想要出塞，必須得有官府的憑證。

    想要入塞，同樣也需要關(guān)塞官軍的允許。

    重新筑起的關(guān)塞，再次履行起它的職責。

    雖然這兩年來，進出關(guān)塞的官兵來來往往，很是頻繁，但卻讓關(guān)塞內(nèi)居延郡的百姓，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前漢在草原上筑起的關(guān)塞，在出了居延郡之后，并不是一直蜿蜒向正東，而是略微向東北走了一段路程即進入后世的蒙古國境內(nèi)。

    然后在漠北的某處再又緩慢地折向西南，一直到達九原故地。

    有意思的是，從居延郡跟著關(guān)塞遺址向東走，半路上居然發(fā)現(xiàn)，南邊竟會冒出另一條關(guān)塞來。

    一南一北的兩條關(guān)塞，皆是通往九原故地。

    后世稱北邊這條關(guān)塞為漢外長城，南邊這條為漢內(nèi)長城。

    漢長城在大漠的走向，略微與后世7高速的內(nèi)蒙路段平行，只不過7高速是在國內(nèi)

    即使是在后世，經(jīng)過兩千年之后，大漠上有不少地方仍保存著漢長城的遺跡。

    三國時代，離前漢也不過兩三百年時間，大漠上關(guān)塞的完整程度，遠比馮永最初想像中的要好得多。

    甚至有一些烽燧和城障，還保留著大體的模樣。

    所謂烽燧，也就是烽火臺，用來點狼煙預警的高臺。

    而城障，則是關(guān)塞內(nèi)軍民居住的地方。

    前漢修筑關(guān)塞是有規(guī)矩的，基本上每隔十里，就有一個烽燧，每隔百里，就有一個城障。

    馮土鱉是真心感謝前漢的磅礴大氣。

    因為這些羅列在草原上的城障，對于從居延郡出塞的漢軍來說，就是天然的行軍營地。

    即便是駐扎在殘破不堪的城障里，那也比駐扎在四面來風的草地上要強得多。

    更重要的是，把靠近居延郡保存得比較完好的城障重新修葺一下。

    每個城障再派三五百軍士駐扎，那就是妥妥的大漢勢力延伸到草原的前哨。

    鮮卑胡人自檀石槐死了之后，整個種族的運氣似乎就一直處于衰退狀態(tài)。

    東邊出了個軻比能，才堪堪有了點一統(tǒng)幽并北方胡人的跡象，哪知前幾年又被魏人打得大敗，差點沒被趕到漠北去。

    然后西部鮮卑這兩年又被馮鬼王捅了腚子。

    處于分裂衰退期的西部鮮卑，連禿發(fā)闐立所領(lǐng)的胡騎義從軍都打不過，更別說面對領(lǐng)先于這個時代的漢家騎軍。

    以前草原上的胡人還可以實行打不過就跑的方針，對漢軍施以疲軍之計。

    現(xiàn)在么，要怪就怪遷入涼州的同族太過于賣力。

    河西鮮卑所倚仗的地利都沒用上半分，自家藏在草原各個角落的種糧之地，卻是被漢軍糟蹋了個干凈。

    胡人也是要吃糧食的，光吃肉奶，肯定比不過兼吃糧食的活得長久。

    而且奶肉吃多了，往往會積燥而死，死前痛苦不堪。

    這也是為什么胡人持續(xù)不斷地從草原上南遷到九原故地的原因。

    畢竟那里，不但可以放牧，還可以種糧食。

    草原上合適種糧食的地方不多，但凡有合適的，都被大部族占據(jù)，撒些種子，等著收成。

    與漢人交流得多一些，甚至還會派出專人耕種。

    以前漢軍出塞深入草原，別說尋找胡人的種糧之地，能辨別方向就不錯了。

    現(xiàn)在馮鬼王派入草原的大軍，與以前完全不一樣。

    他們吃的是摻了糖的奶片和干糧，騎的是人工培育的良馬，拿的是精鐵所造的兵器。

    沒了后勤的壓力，再加上裝備了騎軍三件套的漢軍騎兵，對處于社會倒退狀態(tài)的鮮卑人，那就是真真正正的碾壓。

    西部鮮卑，別說是打，就是跑都跑不過。

    偏偏還有一群同族，嗷嗷叫著，比漢軍還積極。

    熟悉草原的他們，春天領(lǐng)著漢軍來到種糧之地吃苗，秋天領(lǐng)著漢軍來到種糧之地放火

    差點統(tǒng)一了幽并胡人的軻比能尚且被秦朗打得大敗。

    更別說西部鮮卑連個統(tǒng)一的大人都沒有。

    面對比魏軍還恐怖的漢軍，西部鮮卑根本沒有絲毫的招架之力。

    在損失了近十萬人口之后，剩下的要么北竄，要么東逃，再不敢靠近居延郡數(shù)百里之內(nèi)。

    于是在時隔十年之后，久違的馮鬼王勞力公司再次開張大吉。

    只不過這一次的勞力買賣，交易地點由南中轉(zhuǎn)到了涼州，準確地說，是轉(zhuǎn)到了涼州居延郡。

    據(jù)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某些人士統(tǒng)計，僅僅是建興十二年和建興十三年，流入居延郡的勞力，不分男女，一共就有五六萬人。

    這些勞力，極大地緩解了涼州新建草場、工坊等地方勞動力短缺的問題。

    這還不算捕獲的牛羊馬匹等十多萬牲口。

    涼州刺史府熬過了前面的苦日子，這兩年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吃了大肥肉。

    這幾年手頭一直緊巴巴的張大秘書突然寬裕起來，在高興之余，很是殷勤地犒勞了馮刺史一番。

    反正馮刺史有一段時間是大爽特爽了好幾回。

    建興十三年八月的草原，已經(jīng)開始進入秋高氣爽的天氣。

    一隊千來人的騎軍，正沿著時隱時現(xiàn)的前漢關(guān)塞向東而行。

    紅色的旗幟，赤色的衣甲，都在表明著他們的漢軍身份。

    不遠處已經(jīng)倒塌的烽燧，被摧毀而倒在荒草里的塞墻，即便是相隔數(shù)百年后，它們?nèi)栽谠噲D地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這支漢軍指引方向。

    這支漢軍的領(lǐng)頭將軍是一位年青人，他坐在戰(zhàn)馬上，從背囊里拿出地圖，數(shù)了數(shù)上面烽燧的標志，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第九個”

    雖然已經(jīng)不止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但在蒼茫的草原上，與關(guān)塞內(nèi)地行軍完全是兩回事。

    內(nèi)地有官道，而在大草原上，連行人走出來的小徑都沒有。

    一眼望去，除了綠色，還是綠色，綠茫茫的一片。

    草原上的風吹過，綠色的浪花就會一層趕著一層，涌向遠方。

    即便是有河流，那也被掩藏在草叢下，只有走到跟前，才會被發(fā)現(xiàn)。

    除非是像大河那種無法掩藏的河流。

    出塞擊胡，聽著是讓人振奮，但若是沒有萬全的準備，遠離了關(guān)塞，沒有路標，就算是上萬大軍，說迷路就迷路，一點也不稀奇。

    正是因為出塞的不易，所以馮刺史才會站在關(guān)塞遺跡上，高呼“大漢牛逼”。

    剛剛轉(zhuǎn)入鐵器社會不久的大漢，在沒有衛(wèi)星，沒有坐標，連精確一點的地圖都沒有的情況下。

    不但多次進入大漠給予胡人毀滅性地打擊，而且還在草原上筑起一萬多里的關(guān)塞。

    甚至最后還沿著絲綢之路把關(guān)塞一直筑到西域去

    這種朝代，除了開掛，那就只剩下一個解釋：牛逼！

    現(xiàn)在季漢出了一個人形掛，也僅僅是前漢關(guān)塞的基礎(chǔ)上，堪堪選了幾個尚還比較完整的城障，重新加以修筑，作為前哨。

    這幾個城障，最遠的也不過是離居延郡五百里路。

    就算是這五百里路，領(lǐng)軍的將領(lǐng)也要心存小心。

    每到一處路標，都要拿出地圖，小心地加以對照，以免走岔。

    居延郡每隔十天，都會派出騎軍，沿著關(guān)塞巡邏，以保證城障內(nèi)將士的安全。

    這一支出現(xiàn)在這里的漢家騎軍，正是負責這個月的最后一次巡邏。

    “將軍，有斥候回報。”

    年青將軍聞言，把地圖收起來，小心地放回背囊，看向不遠處正不斷放緩馬速的斥候。

    “報！將軍，前方有胡人帳營，看起來是一個部族。”

    斥候來到跟前，滿臉興奮地大聲稟報道。

    此言一出，將軍還未說話，旁邊的親衛(wèi)已是滿臉喜色：

    “將軍，莫不成是那些逃竄的鮮卑胡兒去而復返？”

    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里已經(jīng)離居延郡數(shù)百里，有胡兒想要返回來碰碰運氣，那也正常。

    以前在草原上遇到打劫的，頂多是搶些牛羊馬匹。

    現(xiàn)在么連羊毛都不給你留下，人還想逃？

    統(tǒng)統(tǒng)帶走！

    “做什么美夢呢？一天到晚就想著賣勞力！”

    沒想到年青將軍卻是直接罵開了，“平日里讓你們多讀點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也不想想，這里已經(jīng)是最后一個烽燧了，再往前走十來里，就是城障。胡人再蠢，敢呆在虎口邊上么？”

    說到這里，年青將軍摸了摸已經(jīng)有些拉碴胡須的下巴，“若是我所料不差，我們已經(jīng)進入君侯新劃分出來的胡人草場。”

    噫，不是野生胡人啊？

    親衛(wèi)們一聽，頓時覺得無趣。

    涼州軍中的老兵皆知，君侯對胡夷之流，要說狠，那是真狠，不然哪來的“馮鬼王”之稱？

    但要說好，那也真是好。

    要不然涼州胡人也不至于視君侯為山神傳人。

    就比如這兩年出塞擊西部鮮卑，有數(shù)萬人成了勞力。

    但同樣的，也有幾個部族，因為部族大人能及時認清形勢，歸附大漢，然后被君侯安排在西部鮮卑的故地。

    更重要的是，君侯甚至還給他們專門劃分了地盤，免得他們?yōu)榱藸帄Z草場互相廝殺。

    還有人有些惋惜地說了一句：“那幾個部族，丁口算起來也不少呢，若是全部換成勞力”

    話沒說完，年青將軍就把對方罵了個狗血噴頭：

    “勞力勞力！一天到晚就知道勞力，君侯的心思，也是爾等所能猜的？”

    知不知道當初越巂郡就是這么搞的？

    一些不愿意遷入平地的夷人部族，想要繼續(xù)享受自由，馮君侯也沒勉強，還很貼心地劃了地盤給他們生息。

    甚至還規(guī)定各個部族不得隨意越界，否則官府重罰之，眾族群攻之。

    現(xiàn)在快十年過去了吧？

    當初的那些部族頭人，現(xiàn)在突然有人開始主動求著要編戶了。

    為什么？

    因為當初劃出來的地界已經(jīng)有些養(yǎng)不起部族。

    但你敢壞了馮君侯定下的規(guī)矩么？

    所以到最后，要么是編戶。

    要么是放出多余的青壯，加入大漢軍中。

    要么就是分出一部分人口，填實別的地方

    深謀遠慮陰鬼王，豈是說笑的？

    所以別看現(xiàn)在這些被從天而降好事的草原部族現(xiàn)在笑得歡，以后哭成什么樣還不知道呢！

    更不要說，草原上的災害，可比越巂厲害多了。

    一場白災下來，死多少人都不知道。

    以前你還能跑到別的地方，現(xiàn)在呢？

    想跑？

    經(jīng)過大漢同意了嗎？

    除非你愿意放棄大漢的庇護，放棄劃分給你的草場。

    還是那句話，馮鬼王的好處，有那么容易拿，那干脆叫馮大善人算了。

    “殺之撫之，恩威并施，方是治胡之道。不服者滅之，降者撫之。”

    “若是不分是非曲直，皆充為勞力，那以后胡人誰還敢降大漢？”

    “更別說胡人如草，留下空地，自會有別的胡人過來填滿，若是新人不服，難道你再出兵滅之？何時能滅完？”

    “倒不如留下那些聽話的，讓大漢也能安心伐賊。”

    “一群蠢貨，回去以后，吾自會向?qū)W堂要些卷子來，讓爾等考試一番，若是通不過，看吾怎么收拾你們！”

    眾人一聽，臉色慘白：

    “族長，吾等知錯矣！”

    年青將軍怒哼一聲，“君侯麾下，自有規(guī)矩。軍中只有將軍，哪來的族長？”

    “爾等比起他人，已是占了便宜。若是再敢肆意妄為，就給我滾回陰平去！等會下去，領(lǐng)十個軍棍！”

    被稱為族長的年青將軍，正是這幾年被調(diào)任到陰平當太守的楊千萬。

    當年隴右之戰(zhàn)后，楊千萬的大人楊駒，被大漢丞相任以陰平太守之位，正是欲借用楊駒氐王的身份，安撫陰平羌氐。

    后來楊駒病重身亡，馮永主動舉薦楊千萬繼任陰平太守。

    隨著越巂郡的不斷開發(fā)，夾在越巂和陰平之間的汶山和漢嘉二郡，這些年來，夷人幾乎已經(jīng)全部臣服。

    所以今年馮永又向大漢丞相請求，把楊千萬調(diào)至涼州軍中任職。

    原因也很簡單。

    涼州軍將來的主力，必然是以騎軍為主。

    現(xiàn)在涼州精騎由劉渾所領(lǐng)，禿發(fā)闐立領(lǐng)胡人義從軍輔之。

    而重騎由趙廣所統(tǒng)，重騎的輔助騎軍將領(lǐng)卻是一直沒有確定下來。

    所以在汶山和漢嘉徹底穩(wěn)定后，曾經(jīng)統(tǒng)領(lǐng)胡人義從軍參與蕭關(guān)一戰(zhàn)的楊千萬，自然就是馮刺史眼中的不二人選。

    雖然楊千萬子承父位的氐王身份已經(jīng)不值錢了，但族人總還是有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這些親衛(wèi)，自然就是楊氐王最信任的族人。

    涼州軍中，訓練是苦，但待遇那也是真的沒得說。

    在陰平一家辛苦勞作，都比不過一人在涼州軍中兩三個月所得。

    這些親衛(wèi)跟著楊千萬到了涼州，見了世面，哪還想著要回陰平去？

    當下連忙唯唯喏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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