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桑林之中,跛老爺子兩手扶著一個細長的棗木棍子,努力地把身子站直,仰望著眼前的祭臺。
與其說是一座祭臺,還不如說是一個高高壘起來的圓錐形亂石堆。
當?shù)厝俗鹗瑛B,這桑林中的亂石堆子看似簡陋,卻也存在至少上百年。每年到了祭神的時候,村子里的長者就會象征性地加幾塊石頭上去。這樣一年年的過去,這石堆子也就顯得越來越高大。
桑葚代表多子多福,而石堆代表神圣堅韌。
桑林村的很多人整年勞累,卻也常常衣食不繼。也許正因為對現(xiàn)實困苦的無奈和灰心,所以才讓他們對于上天的威嚴也就愈加的恐懼,對于那遙不可及的神賜也就多了幾分企盼。
祭臺的旁邊還有幾小堆桑木燃盡后留下的灰燼,估計是村里人過來求神的時候燒的。
焚燒桑枝、香艾來祭神,是當?shù)貛装倌甑娘L俗。
焚香燒紙,那還是幾百年以后的事情。
子壯站在祖父的身后,輕聲問道:“祖父,當年就是在這里,祖母救了您?”
“嗯。”
跛老爺子只是輕輕點頭,目光投向祭臺下的一個角落,目光復雜,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唉,子壯在心里直嘆氣,總覺得祖父搞得神神叨叨,把一件簡單的事情變得過于復雜和神秘了。
子壯今天在荒原上和毛臉鷙交了兩次手,次次都把對方收拾得鬼哭狼嚎,屁滾尿流。
這小子打架不行,卻老是想做老大,把自己的身世吹噓得幾乎要上了天,卻又死活不肯交底,自然被子壯好好地鄙視了一番。
毛臉鷙不知道錯了哪根筋,即使到了兩個人分手的時候,他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
“子壯,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也不必現(xiàn)在就答應我。”毛臉鷙難地一番苦口婆心,讓子壯是覺得怪怪的,總懷疑這小子別有所圖。
“無論是你,還是三蟹,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理正司里掛上號了。你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若要收拾你,那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既然如此,還不如破釜沉舟,干脆加入我們流民村。有我罩著你,吃香喝辣,榮華富貴,那可就是指日可待了。”
“毛臉鷙,我怎么就感到心里這么虛呢?”子壯斜著眼看著毛臉鷙,“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么好心吧?”
“子壯,你老是冤枉我,我對你可一向仗義得很。”毛臉鷙眨巴眨巴眼,一臉的委屈,“為了折騰草甸村那個小子,我可是二話沒說,把家底都全帶上了。我大哥拿我沒辦法,我父親回來后非弄死我不可”
任憑毛臉鷙磨破了嘴皮,子壯也沒敢答應他的要求。
和毛臉鷙關系不錯是一回事,但關系不錯到什么程度,這可是一個需要仔細斟酌的問題。
自己這次自作聰明,結果弄巧成拙,還被理正司給盯上了,就連三蟹也跟著受連累。這件事看似結束了,卻留下不少的隱患,這已經(jīng)讓子壯感到很頭疼了。雖然毛臉鷙這次算是給自己幫了大忙,子壯對他心里頗為感激。但是,如果和毛臉鷙,甚至流民村的關系再進一步,子壯還是心里沒有底。
這可不是什么小事,子壯自然回來偷偷告訴了祖父。老人家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什么也沒有說,卻把他領到了桑林里的祭臺邊。
來了這里后,老爺子反而更不說話,只是一會兒望望那高聳的祭臺,一會兒瞅瞅祭臺下的角落,臉上表情復雜多變,反正就是不吭聲。
這可把子壯給憋壞了。
按照毛臉鷙的說法,給子壯三天的考慮時間,到時候再在約定的地方給他答復。
去不去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值得這么瞻前顧后,連個主意都拿不定?
但祖父畢竟是自己的長輩,子壯雖然心中腹誹不已,但也不至于冒犯他老人家。
罷了罷了,子壯不再搭理老爺子,自己雙腿叉開,靜氣寧神,排除一切私心雜念,開始練習老桑林巫傳給他的養(yǎng)氣之法。
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慣,只要一有空閑,就會主動地練習這養(yǎng)氣之法。
只是,這次剛練氣不久,也就是幾個呼吸間,子壯感覺眉心又隱隱作疼。
耳邊響起一聲輕咳,子壯連忙睜開眼。
老爺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轉過身來,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讓子壯嚇了一跳。
“你在練氣?”
“嗯,習慣了。”子壯點點頭,揉了揉眉心,“祖父,您拿定主意了?”
跛老爺子點點頭,“毛臉鷙要你三天后過去答復他?”
子壯點點頭。
“三天后你還是要過去一趟,但不要直接地回絕他,免得他惱羞成怒,壞了你們的情分。”跛老爺子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至于理由么,就推到噘兒身上。就說這段時間家里準備給你再去提親,讓你在家里多修心養(yǎng)性。”
呃,一聽祖父提起噘兒的事情,子壯立刻喜上眉梢,“祖父,家里真準備再次給我去提親?”
“那當然了,你以為這是兒戲?”跛老爺子一臉無奈地看著子壯,“你這次事情鬧得這么大,估計除了我們家,誰也不敢去噘兒家提親了。我們若是再拖拖拉拉,小桑林巫那邊估計也會鬧上門來。”
一聽祖父提起小桑林巫,子壯心里就有些憋氣,“這還怨我了?要不是她一直阻撓我和噘兒的婚事,事情會鬧到這一步?”
唉,跛老爺子嘆了一口氣,略帶責備的看了子壯一眼。
“將心比心,小桑林巫一直沒有做錯什么,無非是想把噘兒嫁給一個她感覺可靠的男子而已。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后來也聽說了,她處理得很得體。小桑林巫待自己的子女,的確比待你要好,這也是人之常情。但除了自己的兒女之外,她待你算是最好的了,你別不知足。”
嗯,子壯點點頭,知道祖父說得在理,但心里總還是感覺別扭。
“噘兒的事情,以后再談。”跛老爺子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談太多,不一會又談起了毛臉鷙,“總而言之,見了毛臉鷙以后,你說話最好拿捏好分寸,既要把事情拒絕掉,又要把這個人穩(wěn)住,不要把關系鬧僵了。”
“鬧僵了?”子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祖父,你想多了。我和他認識了這么多年,整天的打打殺殺,豈會因為這件小事把關系鬧僵了?”
跛老爺子搖搖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子壯,“我擔心的不是毛臉鷙,而是他的父親。”
“毛臉鷙的父親,那個流民村的頭子?”子壯覺得此事有些好笑,“祖父,你該不會真的相信了毛臉鷙的話吧?說他父親是什么竹器國的什么孫?毛臉鷙這小子啊,最近好像認識了一個姑娘好像叫桑兒立刻被暈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了。這次見面,無論是說話作事,都和平常大不一樣”
“不是竹器國,應該是祝其國。祝福的祝,其中的其。”跛老老爺子打斷了子壯的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啥?”
“毛臉鷙也許并沒有騙你,他的原意應該是說他父親是祝其國的公孫。”跛老爺子若有所思,“這個諸侯國雖然不大,但的確是存在的。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祝其國就在郯國的東北邊,靠近大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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