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跛老爺子發了話,又是一副聲色俱厲的模樣,子壯即使是麻煩滿腹疑團,但也不得不又重新躺下?扇思词故翘上聛,子壯還是心神不定,就這么輾轉反側了一整晚,到了凌晨才終于迷糊了一會。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子壯兩眼里盡是血絲,臉色憔悴,就像大病了一場。
吃早飯的時候,子壯母親發現有些不妥,有些擔憂地過來摸摸兒子的臉,盯著看了半天。
“再在家里歇一天吧,怎么看起來比昨天還要嚴重了。”
看著母親惴惴不安的模樣,子壯只能裂嘴苦笑。他知道自己其實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心神不定,昨晚上又沒有睡好而已。
長了這么大,昨天還是子壯第一次親眼目睹了有人被殺,而且就在他的眼前。那血淋林的場景,殘缺不全的尸體,是三具而不是一具,給他心理上的沖擊之大,外人肯定難以理解。
他悄悄看了祖父一眼,發現跛老爺子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讓子壯不禁感慨萬千。
畢竟姜還是老的辣,就祖父這鎮靜自若的模樣,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還真不是自己能比的。
“再歇息一天吧,明天再說!弊訅涯赣H堅持說。
一邊的二壯輕哼了一聲,委屈地扁扁嘴,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小聲嘟囔道,“我昨天好像把腰扭了”
“啪”地一聲,子壯母親反手拍了小兒子一個后腦勺,瞪著眼,“小孩子家家的,有啥腰?”
“我哥這么大了,我還是小孩子家家的,憑什么不讓我歇息一天”
“啪”地一聲,又是一個后腦勺。
現在是子壯父親動得手。
二壯一腔怨恨地瞪了子壯一眼,摸著后腦勺,眼里含著淚珠,蹲在墻角不再吱聲。
爭執了一番,最終決定是跛老爺子拿了主意,說自己腿腳不靈便,又上了年紀,在家歇息歇息。
子壯估計祖父可能是要做一些桑林內的善后工作,自然不會說些什么,其他人的人更不會吱聲。
就在子壯和父母、弟弟下地干活后不久,一輛簡陋的牛車顛簸著駛進了桑林村。
車輪的軸承也許油脂不足,顯得生澀不順,一路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讓人聽到不很舒服。
拉車的牛是條老黃牛,兩只眼睛晦暗無光,皮毛稀疏,肋骨隱隱凸起,讓人看著有些心酸。
它走得很慢,走五步停一步,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噴著熱氣。
牛車很簡陋,但好歹也有個竹席子制的圓形華蓋,也就是車傘,用來遮陽避雨。車廂很矮,只到人的小膝高,車廂上面的黑色清漆也有些脫落,顯得有些斑駁。
車廂前,車轅后有個一身皂衣服的車夫,四五十歲的模樣,方臉肉鼻,一副憨厚老實的長相。
車廂里站著一個年紀大約六七十歲的老人,一身素袍,頭發雪白,滿臉溝壑,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目光里有異于常人的深邃。
那牛車輕車熟路地進入桑林村,進村后卻又好像迷了路,走走停停,在村子里繞來繞去。
“卜正大人,要不要找人問問,畢竟您十多年沒回來了!
駕車的車夫終于沉不住氣,回頭低聲問車廂里的老者。
“再讓我想想,向左走,順著那個巷子進去試試。”老者思索了一番,搔了搔頭,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牛車向左邊的巷子拐去,車上的老者感嘆道,“老了,老了,記性就不行了桑林巫也該老了。”
那老者兩手搭在車前的橫木上,臉上不禁有些落寞,眼中多了幾分滄桑。
車夫見老者這么堅持,自然也不好再說話。
牛車在老者的指揮下在村里又轉了幾圈,還是沒有停下,而車后已經遠遠地跟著幾個好奇的孩子。
一個個探頭探腦,眼睛里透著好奇,卻又不敢靠上前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又過了大約一刻鐘,牛車終于在一家農戶前停了下來。
老者盯著著門邊的一棵大桑樹,端詳了半天。
“應該是這里了,就這棵桑樹看起來最眼熟!崩险咦匝宰哉Z,“十多年了,只是長大了許多,應該還是以前的那棵。”
老人走下了牛車,讓車夫的外面等著,自己緩步走上前去,拍了拍桑樹的樹干,又仰頭打量了一番,然后走到門口,輕輕地叩響了院門。
院門其實是開著的,但老者卻仍然執著地叩著門板,顯然在未得到主人允許前,不想輕易踏入院內,頗有一些君子之風。
啪啪啪的叩門聲響起不久,小桑林巫洪亮的聲音從堂屋內傳了出來。
“哪個在外面院門沒有關,自己進來吧。”
小桑林巫正在堂屋里歇息,聽到外面院門響,連忙把手里的活計放下,朝外面喊道。
她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覺得有些意外。
作為桑林村的野巫,雖然比不上已經過世的母親,但平日來找小桑林巫幫忙的人還是很多。她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并不會覺得多么奇怪。
老伴早亡,兒子也已經成家立業,分家另過。小桑林巫就剩下個閨女在身邊,準備培養做下一代野巫,繼承自己的家業。
孩子都大了,村里村外又有很多人過來求助,小桑林巫已經很少下地干活,大都在家里待著。
鄉間鄙人,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只要是小桑林巫在家,院門都是敞開著的。
這也是一個信號,就是告訴別人,小桑林巫在家,有事情盡管進來。
村子里的人都熟頭熟臉,如果看到門開著,就知道家里有人,通常直接就進來了,大都沒有進門前要叩門的習慣。
即使有叩門者,通常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在院門外同時喊一嗓子,”小桑林巫在家么?我是某某家的某某某!“
但這人只在外面叩門,卻不出聲音,也不見有人進來,小桑林巫心底就起了疑,連忙站起了身。
她急急忙忙地走出堂屋,朝那院門外站著的老者打量了一眼,看著有些面生,略帶不解地說道,“進來吧,家里有人,你是哪個村子來的?”
那老者叩門后,靜靜地站在那里等待,見小桑林巫急匆匆地走了出來,卻又站在堂門前,一臉疑惑地望著自己,心中好像明白了點什么。
老者不再堅持,終于跨步邁進了院子,一邊走近小桑林巫,一邊上上下下把小桑林巫里打量了一番,試探著說道,“這里應該是桑林巫的院子,你卻不是桑林巫!
話說到這里,老者眼睛一亮,看著小桑林巫臉上的那顆痦子,一臉驚喜地說道,“老夫果然沒有記錯地方,你應該是丫頭吧?丫頭,別來無恙,還認得老夫嗎?”
“你是”
小桑林巫聽老者提起自己過世的母親,桑林巫,已經愣了一下,知道對方應該是母親的老相識,卻一下子記不起對方是誰。
畢竟自己的母親已經過世十幾年了,和她同齡的人也所剩不多。
現在又聽對方竟然叫起了自己的乳名,小桑林巫腦海中不禁浮起一位老伯的影子,再定睛一看,目光一亮,臉上驚喜不已。
“你是,你是原先邑城里的,邑城里的卜正大人?“
小桑林巫聲音顫抖,不待對方回答,身子已經不由自主地伏下,恭恭敬敬地拜倒在院子里的土地上。
那老者搶前幾步,虛手作勢,要小桑林巫起身,語氣中也驀然多了一些悲涼,“果然是丫頭,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感念你還記得老夫。老朽早已經不理邑事,不是什么卜正大人了,一個待死的老頭子而已。“
小桑林巫眼圈子都紅了,“卜正大人過謙了,我母親在世時,天天念叨您的恩德,說是若是沒有大人當年的教導”
老者聽得出小桑林巫的弦外之音,臉色一變,滿眼的哀色,“桑林巫走了幾年了?”
小桑林巫用袖子擦了擦眼,老老實實地答道,“將近十三年了,就在卜正大人離開邑城后一兩年的事情。”
“十多年了,唉我也老了!
那老者面有哀色,見小桑林巫仍然跪在院子里,心有不忍,”丫頭,老夫好不容易來一趟,你要讓老夫一直站在院子里么?”
小桑林巫這才醒過神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告罪,一邊手忙腳亂地請老者入了正房。
老者被小桑林巫恭敬地安排在上首,她自己則在下首的茵席上跪坐相陪,一點都不敢馬虎。
這老者是一名低級貴族,位列中士。
“士”是這個年代最低級的貴族稱號,有上士、中士、下士的區別,再往下就是普通的國人了。
老者姓“贏”,氏“司”,名“格”,通常被稱呼為“司格”或者“卜正格”。
他曾經擔任過蒲城邑的卜正,主管邑內巫覡之人,負責祭祀時的舞蹈、降神、歌興等事事,當年和蒲城邑內的野巫接觸較多。
那時候桑林村的野巫是小桑林巫的母親,人稱桑林巫。
而當時的小桑林巫,雖然年齡已經不但還只是老者口中的丫頭而已。
這位曾經的卜正大人,雖然身為貴族,卻難得地平易近人,對桑林巫這些鄉村野巫沒有什么架子,平時照拂頗多,所以才讓小桑林巫到現在都感念不已。
更何況,老桑林巫還算是老卜正的半個門生,這關系比其他野巫自然又親近了一分。
可惜他十多年前的時候,因為在蒲城邑內受到其他官員的排擠,不得已回到了都城,以后再也沒有回來過。
老桑林巫和小桑林巫母女雖然感念老卜正的恩德,但苦于地位低下,性子又膽怯,自然不敢隨便聯系他,所以一直不知道老卜正的近況。
今日小桑林巫見卜正大人親自找上門來,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但還是激動不已。
兩人坐定后,又聊了三兩句閑話,唏噓了一番,立刻就切入了正題。
“丫頭,身為野巫,自然應該有教化村民之責,你母親在世的時候沒告訴過你嗎?我昨天剛回到邑城,立刻就聽說你們桑林村最近民風不佳,竟然出了個好勇斗狠的無賴少年?此子平日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無法無天,叫什么子壯,你可知道?”
老卜正挺直身子,兩眼盯著小桑林巫,忽然一臉厲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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