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斜躺在炕上，還霸占了蒲扇，在橙色的火光下隨微風輕輕拂動的發(fā)絲也契合了其眉目的柔和，雙眼微瞇，好像是睡著了。沈三水躺在竹椅上，斜睨著沈三水，說：“這熱炕上扇扇子，你也是個奇人。要是嫌熱倒是把炕騰給我睡啊，我這還凍得慌呢。”

    床上人微微睜開眼，睫毛微微抖動，給沈三水一種數(shù)的清的錯覺，懶散地說：“小屋主家中無酒，在這熱炕上實在是不甚爽快，只能扇扇風聊勝于無了。”沈三水心想還挺挑剔，略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而對方卻如若無睹，自顧自的說：“和你說呢，你不得這酒的好處。三杯可竊國，千杯可竊心，你可記住了，以后定會用到的。”

    此時的沈三水便是打的這番心思，雖未曾聽過多少詞曲，但之前林五兒所吟的分明是哀怨傷情的那一掛。故而邀佳人共飲，醉意到了這嘴也應(yīng)當撬開了吧。

    進了船艙，林五兒卻站住不動，直直地看著沈三水，看的他又是面紅耳赤，一時間竟看著羊脂含珠、梨花帶雨的美人怔住了。

    “公子好生無禮，莫非是要看著奴家更衣么？”沈三水這才明白為何對方要瞪著自己，連忙轉(zhuǎn)過身去，而眼不見也不為凈，神猴傳來的淅淅索索的衣物抖落的聲音以及那凝脂和衣物摩擦的聲音也是讓沈三水好不難受。

    “公子且轉(zhuǎn)過身來罷。”沈三水轉(zhuǎn)過身，林五兒已將發(fā)髻放下，身上穿的赫然一件勝雪白衣，無妝無飾，反而渾然天成，純潔無瑕。

    衣物不知為何不甚合身，但這不怎么貼合的剪裁卻抹除了妖艷，平添幾分謫仙般的氣息，又讓沈三水不禁一陣恍神。

    沈三水整理心緒，正坐在林五兒對過，從身旁拿起一個酒壺，一個瓷杯，堪堪斟滿，拱手說：“那三水先敬姐姐一杯，謝姐姐昨日救命的恩情。”林五兒眉目間只剩下了淡然，卻不知為何讓沈三水心間有些失落，削蔥根似漂亮的手指也是托起了一杯酒，隔空向沈三水一敬，便仰頭喝了下去。

    寒香入喉又和入鼻是兩種感覺了，入口極寒，卻不刺唇齒，還未覺得入腹便已經(jīng)消弭無形，但沖向天靈的暈眩還是讓人切實感覺到酒的存在。沈三水暗暗稱奇，這寒香竟能壓制住酒味，鼻子完全被欺騙了。

    而頃刻間，寒氣便從身上每一個毛孔向外竄出，沈三水只覺得皮膚好像不存在了似的，感覺周身經(jīng)脈都與外界相通，相比這便是寒香之于習武之人的珍貴之處了。

    那林五兒雖身處風月之地，但顯然也不是個酒量大的主，沒喝幾杯便已經(jīng)微醺，維持身姿都不甚容易。沈三水更是已經(jīng)斜靠在了隨手拉來的一個墊子上，雙眼前已經(jīng)微微朦朧，說話也不自如了起來：“姐姐，你這白布裳，可真是像個仙子一樣嗦！”林五兒掩面微笑，也是拖拖地說道：“你這哪兒來的方言，這等土氣還來油嘴滑舌。”

    沈三水嘻嘻一笑，接著說道：“像姐姐那么好看的，我還長未見過噻。但與那天仙子，細想來還有著些差差。”林五兒也是已經(jīng)躺在了席上，嬌媚萬分地剜了沈三水一眼，語氣中略帶嗔怪地說：“你可說說，我同天仙，還‘差差’在何處？若是回答的不好了，定把你丟這河中自己游回去。”

    沈三水看向窗外，此時雨也漸漸小了，隱隱能從烏云后看見一彎月色，緩緩地說：“我聽養(yǎng)我長成的人說，那天仙不食人間煙火，太上忘情，不悲不喜，哪會像姐姐這樣淋雨了都不曉得，還要唱那聽不懂的傷心曲子。”

    見林五兒沒有說話，沈三水又說：“我從小沒怎么和女娃打過交道，自是不懂你們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但我想若是能將那尚書世子給尋回來，姐姐想必雖不一定如天仙忘情，但也不會讓愁容染了你的眉目。”

    林五兒瞇上雙眼，手撐在太陽穴上，左眼微張，語氣還是那番慵懶：“說的那么好聽，到底，你還是想從我這人套出姜師的去處。”

    沈三水搖了搖頭，又灌下一杯酒，舒爽伴隨著暈眩襲來，讓他一個不穩(wěn)差點摔了杯子，好不容易又能說出話來：“林將軍雖對我百般照顧，但我本與他們不是一路人。他們個個武功高強，我卻是個不能練武的廢人，堪堪靠這幅皮相得了姐姐的寵幸，自己也知道幾斤幾兩。我窮追不舍惹姐姐生氣，只是想若能及時找回世子，也算是救得條人命，此生的功也算是多上一筆，下輩子或許能投個好人家。”

    林五兒被他逗笑了，說：“呵，土包子就是土包子，還信這神佛的一套。”又看了看沈三水，已經(jīng)是七八分酣醉，怕是也聽不進人言，說不出鬼話了。輕嘆一聲，說：“罷了，告訴你也無妨。冷箭追亡，姜師確是被逼自溺于這城西的賀林江，隨澄水下行去了。運氣好的話或許還活著罷。”

    沈三水也不知聽沒聽進，卻是翻了個身，好似睡著了。

    睡下沒幾時，突然沈三水突覺汗毛之豎，一股寒涼氣息自丹田而起直沖腦門，硬生生把他逼醒了。又覺得仿佛有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臟，直喘不過氣來。突然坐起身也是把睡眼惺忪的林五兒給驚動了，只見沈三水冷汗直冒，捂著胸口痛苦不已，嘴里大口地喘著粗氣。

    林五兒不知被何驅(qū)使，慌忙扶著沈三水到了甲板上，沈三水還是呼吸不接。船又行出一段，沈三水的窒息感愈發(fā)強烈了，林五兒暗暗催動內(nèi)力，想要為沈三水順氣，但內(nèi)力剛剛行至少陰，便被一股極強橫的力道逼了出來，反倒是讓林五兒喉頭一甜，差點噴出血來。

    林五兒驚異間，只聽沈三水陡然大叫，聲中滿含著恐懼。“那岸上有個人！出了好多血！”向著沈三水手指向的方向看去，雖然夜色下看不甚清楚，但依然可以看到一個男子盤腿坐在岸邊的石板路上，而身下就是一灘黑色的痕跡，分明就是血跡。

    那男人一動不動，又出了這么多的血，想必是沒命了。但平復(fù)回氣息的沈三水還是跑到船尾，執(zhí)意叫船夫停靠在一邊，火急火燎地跑下了船。林五兒也是神色凝重，這三秧城要說是夜不閉戶也不為過，人人生活富足，城中的捕快又大多是從拱御軍休退之人訓練有素，故殺人這等大案在三秧城已經(jīng)近兩年都聞所未聞了。

    沈三水湊近那男人，濃郁的腥味證實了他的想法，且聽不見其氣息，應(yīng)該是死透了。愈走近些，沈三水突然停下，轉(zhuǎn)過身來，臉色極其難看，雙眼瞪大，緊咬嘴唇，面色蒼白，卻又伸手捂住了林五兒的雙眼，“姐姐千萬莫看。”

    但究竟是沒忍住，沈三水松開了手，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嘔吐不止，還伴隨著痛苦的陣陣慘叫。而雙眼被解放的林五兒見到那個“男人”凄慘的死相，縱使她身份特殊見過不少人身死，也是不由得泛起陣陣惡心。

    那死者其實是女兒身，之所以被他們誤認為男子，全因其全身上下所有的關(guān)節(jié)都被捏碎拉長，從體型上看的確看不出破綻。尸體全身血污，而臉上卻還帶著詭異平靜的笑容。雙眼被剜出被塞入骨頭被敲碎而拉扯的無比龐大的耳洞之中，而下體則是被插入了一根木棍，只留有一截在體外，應(yīng)該也是大出血的原因。而木棍的另一頭則從天靈蓋破出，這也是為何渾身骨骼盡碎而尸身仍能保持端坐的原因。

    此景不論對誰來說，大概都是在森羅地獄之中才能見到的景象，而此時此刻就在沈三水這樣一個初涉世事的少年面前展開，造成了巨大的沖擊。沈三水蜷縮在一片干凈的地上，無聲地哭泣，而那死去女子的尸首也是一動不動，已經(jīng)是深夜，恐怖的寂靜和面前寂靜的恐怖讓林五兒也不禁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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