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昕應聲回頭，看見坐在輪椅上的顧念塵還是有略微的錯愕。

    顧念塵穿著病號服，鼻梁上架著副眼鏡，太過消瘦的原因，原本端正的五官都顯得有些太過突兀立體，病號服也只剩副大骨架子撐著，寬寬綽綽掛在身上，打眼看去，好像能透過衣料看見骨骼走向。

    距離上次見面，不過才過去三個多月。

    那天關機發布會上，他還如往常一樣明朗干凈，游刃有余地對付著記者尖銳的問題，結束后追到保姆車前，問她要不要參加殺青宴。她當時借口太累推托，后來他又說找時間叫上朋友們再一起聚聚。

    三個多月而已，一個人怎么能有這么大的變化？

    見她回頭，他咧嘴笑起來，露出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這么多年來，他的笑依然讓人覺得和煦，只是如今嘴角牽扯著瘦削的臉頰，在地板反射的光暈下，蒙上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是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無力，被光一照，無所遁形。

    黎昕現在才緩思過來，之前總在蔣亦然就職那家醫院碰到他，想來，并非如他所說是母親在住院吧。

    要這么說起來，第一次在醫院碰見的時候，他倒在門廊前，其實是舊疾發作，并不是刻意逗弄她。

    還有在他辦公室談話那次，在片場休息那次

    黎昕心里五味雜陳，喉頭好像梗住般，只輕輕咽了下口水，問候的話堵在嗓子眼兒，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黎昕是吧？別站著了，坐下說話。”推顧念塵進門的顧母率先反應過來，將他送到沙發前，回頭招呼黎昕坐下，又給她倒了杯熱水，這才離開房間。

    很少單獨相處，起初有些尷尬，相對無言了會兒，還是顧念塵先開口問她，“什么時候回來的？”

    “沒幾天。”黎昕輕聲回，拇指摩挲著手中的水杯杯身，目光掠過他放在扶手上的手，青紫滲透甲床甚至浸染到腫脹的指尖，看起來觸目驚心的，她攥著水杯的手指攏緊了些，猶豫著問，“你怎么樣了？”

    陽光將她的眸子映的澄澈，顧念塵垂在椅背上的手指縮了縮，安慰似地對她聳聳肩，“沒什么，病了，就是看起來嚇人。”

    他顯然也覺出自己的話并沒什么說服力，說完自己倒先笑了。

    黎昕發自內心地笑不出來，只瞇了瞇眼，繼續問，“我剛剛聽說是工作太累才誘發的？”

    “算不上，誘因很多，不是單獨哪一方面引起的。”

    “很久了嗎？一直生著病？”

    “可不嗎？要不總追不上你。”

    “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什么時候了？我又不是要死了。”

    似乎覺得她大驚小怪，顧念塵睇了她一眼，話鋒便從自己身上跳開，，“郭導那邊協議既然已經簽下來，那最近就會正式進入后期吧，他是老前輩，他經手的東西我還是挺放心的。”

    說起后期的事，黎昕頓時擰著眉皺著鼻子，抱怨著嘆了口氣，“聽說還要補錄鏡頭，我現在胖成這樣怎么補拍啊，也不怕觀眾跳戲。”

    聞言，顧念塵盯著她的臉，若有所思點點頭，“確實是胖了不少，不過補錄的鏡頭應該不多，身體可以用替身，臉嘛，到時候后期加把勁，多打兩個通宵應該就完了。”

    黎昕被他兩句話噎到，不輕不重剜了他一眼。

    兩人聊了會兒，顧念塵突然提起蔣亦然，“對了，蔣亦然最近干嘛呢？她在那邊醫院離職了，但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又說最近工作忙，閑下來再來看我。”

    “離職？”黎昕怔了怔，“她什么時候離職？”

    “我也是聽那邊醫院的熟人說的，有一陣子了。”

    “這個蔣亦然到底怎么了？”黎昕擰了擰眉心，搖頭，“她最近好像有些奇怪，我想和她見面她就一直說沒時間，問她在忙什么又不說，神神秘秘的。”

    “大概是遇上什么事兒了，別看她大大咧咧，其實這樣的人心里更容易藏事兒。”

    沒多久就有護士過來敲門，說是輸液時間到了，要送顧念塵回病房。

    病房就在會客室旁邊，護士推著顧念塵走在前面，黎昕跟在后面出去，吳飛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站著吸煙，見她出來趕忙扔了煙頭，拍干凈身上的煙氣，大步走過來。

    黎昕讓他將帶過來的營養品之類的送到病房去，這才轉身，低頭對著顧念塵彎唇笑笑，“那你好好養著，我有時間再來看你。”

    “下次什么時候？”顧念塵仰頭看她，追問出聲，一直沉靜的黑眸突然起了清淺的波瀾，滌蕩著幾縷顯而易見的熱切。

    黎昕被他問的一時語塞，眨眨眼，磕磕巴巴地說，“我我這幾天看看，抽點時間過來”

    察覺到自己的唐突，顧念塵呵地一聲笑了，抬手覆在胸前，擋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我是說，你要等太久再來，興許我就出院了。”

    “那在外面聚聚不是更好？”黎昕也附和著笑笑，“出院早的話就告訴我一聲，省的我撲個空。”

    顧念塵垂眸點頭，她便轉身向著電梯方向走，剛走出兩步又聽見他在身后喚她，“黎昕。”

    嗓音很輕，像飄絮般散在空洞的走廊。

    “怎么了？”黎昕駐足回頭，黑發擋住小半張白皙的側臉，淺垂的眼睫在眼瞼下方投上一片陰影，如輕云蔽月，卸去濃墨重彩之后清麗依然。

    顧念塵張了張嘴，似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卻只化作一句，“沒什么，路上小心。”

    黎昕出了病房大樓才發覺起了風。

    風吹來厚重的云層，剛剛還晴好的日空，這會兒突然就壓抑起來，大概一場雨是免不了了。

    臨近中午，院里車流多起來，黎昕走得慢，吳飛便讓她在門廊前等著，自己去停車場將車開過來。

    黎昕獨自站在門廊前的臺階上，等車的時間，想起昨晚溫世堯說她不知道關心人，便掏出手機準備給他發條信息，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叫她。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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