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榮好不容易才熟睡過去，只是眼角還掛著淺淺的淚痕，秀氣的眉擰巴著，即使是睡著了也不安穩(wěn)。
可見是真?zhèn)耐噶恕?br />
林曦坐在床邊，下意識都伸手想撫平那抹褶皺，最終懸在趙元榮的臉頰上還是收了回來，他朝圓圓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起身出去了。
門外曹公公正安靜地等候他。
“林公子。”
林曦微微頷首，往屋里瞧了瞧，便走進(jìn)了旁邊趙元榮的小書房，“辛苦公公了，請坐。”
“林公子見外了，王爺臨走前便吩咐，府里的一切都聽您的，雜家不過是跑了幾趟腿罷了。”
曹公公笑呵呵地坐了下來，接著笑容一收便嘆了一聲氣，面露愧疚，“今日之事，實在是雜家失職疏忽導(dǎo)致，讓林公子委屈了。顧媽媽胡言亂語還請莫放在心上，王爺一心一意皆在公子，您若傷心遷怒王爺，不僅老奴罪該萬死，也讓坐壁觀上之人有機(jī)可趁。”
一聲老奴的自稱讓林曦不由地挑起了眉毛，心說這是承認(rèn)他也是主子了嗎？
整個王府除了趙靖宜，也只有趙元榮有這殊榮，如此明顯的示弱，可見曹公公是真心怕他與趙靖宜鬧翻，林曦頗為玩味地瞧了瞧他，原本郁悶的心情忽然間明朗了起來。
原來自己在趙靖宜心里的地位這么高了？
林曦將笑意隱去，垂下眸子淡淡地說：“公公放心，我總是信他的。將來若真分開，也不過是因為合不到一起去，沒誰對錯。”
林曦想得清楚，看得明白，曹公公覺得是自己多操心了，可是放下心來的同時又擔(dān)憂，如此理智，尋了退路仿佛隨時可走，想來他家王爺?shù)纳钋橐膊⒎侨绱死慰俊?br />
這好不容易才喜歡上這么一個，冰山融化了一大片，一家子其樂融融快快活活的模樣，曹公公一點(diǎn)也不希望倆人今后形同陌路，彼此傷害。
曹公公或喜或憂的神情看在林曦眼里，不免感嘆趙靖宜的幸運(yùn)，于是道：“公公不必掛心，我倆現(xiàn)在感情挺好，只要互不辜負(fù)，總能走長遠(yuǎn)的。”
曹公公聞言瞇起了眼睛，點(diǎn)頭，語重心長道：“感情要好啊，王爺從小內(nèi)斂不愛說話，從世子到王爺順順當(dāng)當(dāng)，總有些自負(fù)霸道的脾氣，公子便多擔(dān)當(dāng)些吧，您的話，王爺會聽的。有什么誤會說開就好，兩位皆不是抓住不放之人，沒的讓這誤會影響了感情。”
這話從一個太監(jiān)嘴里說出來還真有些怪異，林曦哭笑不得，只能點(diǎn)頭，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公公的用心，是真心實意為趙靖宜著想的。
曹公公放心了，又變樂呵呵，笑瞇著眼睛等林曦問話。
“人呢，怎么樣？”
“秋姨娘沒有辯解，她已承認(rèn)是她派人下的毒，顧媽媽給她行的方便讓她能夠接近小廚房。只是顧媽媽是想除去您，而秋姨娘至始至終的目標(biāo)卻一直是世子，所以她陽奉陰違下在那盤茯苓糕里。”
呵，林曦冷笑了一聲，濃濃的譏諷。
這深宅大院的陰私手段啊，趙靖宜倒是養(yǎng)了一個不錯的后院，層出不斷的幺蛾子。只是這兩人各自打著算盤，不遺余力地算計，卻不知都是她人手里的刀罷了。
林曦本不愿接觸趙靖宜的后院，那各色各樣的美人，看著便讓他心煩，只是最終還是放心不下罷了。
“青姨娘又是什么背景？”
曹公公說：“青姨娘曾是儲秀宮的宮女，七年前大選，她與另一位紅阮姑娘被一同賜給王爺為婢，那位紅阮姑娘不僅是個美人還有些心高，王妃很不待見她，后來紅顏薄命便早早沒了。青姨娘因為年紀(jì)小，一直安分守己，性格又單純，就沒人把她當(dāng)回事，便留到了現(xiàn)在。”
“如今看來可不是單純，而是掩藏至深。”林曦涼涼地說，那神色暗地讓曹公公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才好繼續(xù)說下去。
“公子說的極是。這宮里，若身后沒個靠山，可不是容易存活的。紅阮姑娘和青姨娘能被選中進(jìn)了睿王府，后頭自然也是有人的。王爺本不喜背景復(fù)雜的女子，所以對她們也是不冷不熱，全由王妃做主。王妃見王爺不熱衷她們，便將精力都放在與姚側(cè)妃爭斗上。王妃好強(qiáng)，不得王爺喜愛，姚側(cè)妃溫柔小意，又有二少爺，只比世子小了一歲半，便存了些要不得的心思，被人一攛掇，便做了錯事。”
“這人是青姨娘？”
“是。姚側(cè)妃是貴妃娘娘求了皇上指給王爺為妾的，而青姨娘卻是賢妃的人。貴妃和賢妃自梁王和蜀王開府便開始打擂臺，皇上就先王爺這么一個胞弟，先王爺又只有王爺一個兒子，誰都想要爭取。先王爺和先王妃相繼逝世，青姨娘便攛掇姚側(cè)妃毒殺世子。世子若是出事，王爺六年守孝下來，二公子已經(jīng)長大，就是王妃再能生出嫡子年齡也差太多了，那時候庶長子早已得了王爺青睞，況且王爺本就對二少爺較為喜愛。”
曹公公回憶起那腥風(fēng)血雨的日子，也是心如刀絞，他受先后兩位王爺倚重，可卻沒有看顧好王府，釀成這無可挽回的結(jié)局，心里的愧疚怕是要存一輩子，如今提起此事便晦澀陰郁。
林曦看了他一眼，沒有打斷他。
剛來京城林曦便聽說過市井的無數(shù)版本，對趙靖宜深表同情，可惜卻無法感同身受。
女人太多本身就是個麻煩，自找的。
曹公公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妥，面對林曦清清冷冷的目光，有種掀了自家王爺老底的窘迫感，便正了正神色繼續(xù)道：
“不過姚側(cè)妃卻被幻想蒙蔽了眼睛，沒想過這事根本瞞不住，等王爺回來一查便能一清二楚，不管王爺對二少爺多喜愛，對她有多憐惜，憑王爺?shù)男郧樽鱿氯绱藧菏滤请y逃一死的，殺子之仇連帶著宮中的貴妃也會遭到王爺?shù)脑鲄挘谑穷Ｍ醺匀粫瓜胧裢鹾唾t妃。不過也是同樣，王妃的決絕令所有人意外，而王爺?shù)碾[忍也超了眾人想象。”
曹公公一邊緩緩道來，一邊觀察林曦的表情，見林曦一會兒譏嘲，一會兒冷笑，又面無表情仿佛聽一個不相關(guān)的陳年舊事，只覺得王爺給的差事不太好辦，心有忐忑。
趙靖宜在林曦的面前恨不得將后院的烏七八糟藏的嚴(yán)嚴(yán)實實，只過二人日子，可這本就是與林曦一同商議的計劃，自然得原原本本地將陳年糟心事說出來。
他自己難開口，跟著皇帝去了泰山風(fēng)光封禪，卻把這艱巨的任務(wù)交給了曹公公，僥幸地猜測等他回來林曦的氣也該消了。
林曦自然是知道趙靖宜的小算盤，在曹公公說之前也猜了個七七八八，本就沒打算找趙靖宜秋后算賬，畢竟都是過去的事，所以他也不會為難曹公公，只是淡聲道：“公公請繼續(xù)說。”
“這冷梅之毒來自前朝，具體不可考證，說起來雜家有所耳聞卻是九皇子生母敏妃。敏妃來自民間，如今發(fā)現(xiàn)卻是圣手閩行之孫女，善醫(yī)術(shù)制藥，性格溫婉，姿容美麗，很得皇上寵愛，比當(dāng)初的貴妃不逞多讓。后來因用冷梅毒殺懷了皇子的兩位宮妃才被皇上賜死，至此不得提起。敏妃死后，九皇子失寵，再無任何人威脅貴妃和賢妃。然而事實上，這毒卻是兩宮聯(lián)合起來派人下在了兩位懷孕宮妃的補(bǔ)湯中，因敏妃懂醫(yī)理且癡迷其中，這每日的藥湯便是敏妃所制。且她不知從何處得知此毒，每日研習(xí)解毒之法，所以她的宮中便有她揣摩的方子，當(dāng)日事發(fā)后這些變成了直接的鐵證。”
“四年前睿王府的慘案，王爺震怒，徹底調(diào)查了冷梅之毒，才知曉的。”
曹公公說完才輕吁了口氣。
這深宅大院的爾虞我詐，陰謀詭計，林曦聽著便覺得骯臟不堪，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顆美人惡毒的心臟。那錯綜復(fù)雜的背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讓人身心疲憊。
“所以知道誰才是真是血海深仇，趙靖宜四年來卻將秘密握在手里，連青姨娘也沒有動，只是殺了姚側(cè)妃讓當(dāng)年之事暫時結(jié)束。”
“是。這次青姨娘按捺不住，故技重施，卻不是賢妃所授，正好可以讓她措手不及，賢妃已經(jīng)起疑淑妃的病，然而到現(xiàn)在還等著看貴妃的笑話，等青姨娘一暴露，她也就失了翻身機(jī)會。”
這都是事先商議好的，就等帝王輦駕回宮。
“我很好奇，賢妃的冷梅從哪兒來的？”
“賢妃的母族，安平侯府曾救了一個前朝的老嬤嬤，聽說也是安平侯府送的終。”
原來如此，林曦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這些辛密聽著的人都涔地慌。
書房里有一瞬間的寂靜。
之后圓圓推開了書房的門，“少爺，世子醒了，正找您呢。”
圓圓的到來仿佛注入一股鮮活氣，林曦心情一松，便起身道：“我這就過去。”
他說著便看向曹公公，“公公便再受累些，看著青姨娘幾日便松了監(jiān)視吧，總得讓她想個辦法給宮里的那位送個信才好。”
曹公公立刻笑著應(yīng)了，“公子放心，老奴必會辦好。”
青姨娘不像秋姨娘，連人也被關(guān)押了起來，被關(guān)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她不過只是被軟禁在青芷閣里，雖無法出去，但也沒有被苛待，一日三餐如往常一般。
曹公公倒是過來問過兩次話，不外乎詢問是否知道秋姨娘膽大包天之事，以及的來源。
青姨娘哪里敢承認(rèn)，只哭天抹淚地說不知道，問了幾次后便沒了下文，可人還是出不去，似乎等王爺回來發(fā)落。
青姨娘即城府再深，也不過二十的姑娘，眼界格局終日在后院里，這禁足的時間一長慢慢地就想起趙靖宜的手段，便有些害怕。
人一旦無助起來，便會想盡辦法求救，而能救她自然是她的主子。
玲瓏自有辦法聯(lián)絡(luò)麗正宮。
凝露收了消息，再也按捺不住，匆匆進(jìn)了賢妃寢宮，屏退了所有人，跪下稟報了此事。
賢妃當(dāng)場便摔碎了她最喜愛的汝窯白瓷牡丹攢花的茶盅，那茶盅在凝露的身邊摔碎，濺了凝露一身茶水，手背上還有碎瓷飛濺的劃痕。
“救她？本宮怎么救她？她倒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私自動手，居然還敢私藏冷梅！”
凝露深深地跪在地上，額頭觸碰到地面，懇求道：“請娘娘息怒。”
“息怒，息什么怒！恨不得她立刻去死才好！”賢妃坐不住了，一邊來回踱步，一邊想著，“趙靖宜不是好糊弄的主，她這招借刀殺人絕對不管用！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貨！”
凝露抬起頭，懇切地說：“娘娘，幸好這次跟您沒有關(guān)系，她的死活娘娘不管便是了，也好消一消睿王爺?shù)呐瓪猓瑱M豎是睿王府的事，娘娘本就不知道的。”
“只是冷梅……”
“她的家人都捏在您的手里，她不敢亂說的。”
賢妃看了她一眼，凝露雖然擔(dān)心但還算鎮(zhèn)定，便慢慢地消了怒意，這個棋子是廢了那是肯定了，只是不要牽連上身才好。
蜀王跟著皇帝去了泰山，她不希望自己有所差池，算算日子，御駕還有大約三日便能回宮，而這件事是決不能驚動皇帝的。
“也罷，你去告訴她膽敢抖落一個字，她們?nèi)叶既リ幉艿馗畧F(tuán)聚吧。”
凝露心里總算舒了口氣，顫顫地站了起來，又倒了杯茶給賢妃，然而她還沒有站定，一個宮女已經(jīng)快步的走來，欠身道：“娘娘，宜景宮又宣太醫(yī)了。”
“啪”另一個茶盅再次破碎，茶水的水漬在那華麗的宮裙上蔓延開來。
賢妃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凝露和那小宮女嚇得一跳，宮女臉色一百跪地俯身，而凝露則慌忙地上前查看賢妃的手，“娘娘……”
賢妃此刻的面容又驚又懼，看凝露擔(dān)憂的目光，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卻是隱晦不明，一簇簇暗火從眼里燒過，她沉吟了一會兒便命令道：“你速去，派人去通知安平侯府，明日讓我娘進(jìn)宮來看本宮，一定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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